2017年读书杂记

春浅

    看到几个读书的帖子，向他们学习。把一年的读书笔记摘抄之类放上来，希望可以坚持。

    一月：

   温故：《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程浩著
   读新： 《现代学林点将录》胡文辉 著


温故：

《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  广西师大出版社 2013.10
       “我的童年是站在世界的边缘，我渴望自己能融入人群，做一个凡夫俗子。”

世间慨

1.你觉得自己牛逼在哪儿？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不幸和幸运一样，都需要有人去承担。命运嘛，休论公道！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读书，但是，我觉得这是认真生活的表达方式。
    真正牛逼的，不是那些可以随口拿来夸耀的事迹，而是那些在困境中依然保持微笑的凡人。
    生命之残酷，在于其短暂；生命之可贵，亦在于其短暂。
    活着，是每个人的希望；活得好，是每个人的欲望。
    这样应当应分的事情，是不值得拿来夸奖的。
  （也喜欢那些在困境中微笑的凡人，内心的淡然笃定是一种境界。可以坦然接受不幸的人，可以认真生活的人，觉得这样不过是应当应分的人，让我揽镜自观时，心怀恭谨。）

2.程浩是谁？
    93年生人，白羊座。生在新疆，长在新疆，不出意外还会死在新疆。标准三无人员：无工作、无学历、无对象。宅界巨子，常年三四月不出一回门。职业病人，经营此道二十余载。业余书虫，旁学杂收但都浅尝辄止。爱好姑娘，女生各种优先，男生各种靠边。特长吹牛，常常一不小心就蹦出几句真理。优点明显：温柔、善良、幽默、开朗、真诚、阳光，集各种正能量于一身的老男孩。缺点突出：把自尊看得比生命都重。人送外号：死要面子活受罪斯基。
（是的，幽默，仿佛高中大学时自我介绍般地戏谑，透露出关于程浩的种种个人信息。看到这介绍时他已死在新疆，我知道，他已活过。）

3.昂着头的艺术
    “只有吸满阳光的眼睛，才能照亮世界。”
    毫无疑问，一个人的生活是寂寞的。记得有人说过：“世界上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多年以后，我们彼此发现对方都已经改变。”这真是一句漂亮的蠢话，最难过的事情从来都不是“彼此的改变”，而是所有人都在改变，只有你还一成不变。尤其是当你目送儿时的玩伴踏上远去求学的列车，或者听见自己曾经暗恋的姑娘告诉你她即将结婚的消息，又或是看着电视里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为了梦想打拼未来。而你却坐在冷清无人的书房里望着四面灰白墙壁，这种人生停滞带来的挫败感，常人往往难以想象。虽然我的父母都很善解人意，但有些东西是他们无法真正了解的。
（一般人不会一成不变。不过，像我这样怀旧的人，每每看着以前的朋友各自奔向新的道路，而我在十字路口的原地，久久观望，不肯离去。外在的变化随波逐流，内在的守旧何人知晓。）
    虽然不情愿，但我却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它鼓励你去思考人生的意义，它要求你拥有一颗坚毅的心灵。可是，对那些勤于思考的人，它并没有恩赐以幸福，而对那些内心坚强的人，它更是毫不吝啬地给予打击。但是反观那些愚笨、怯懦的人，他们或许更容易获得长久的安宁与满足。
（可是即便不公，我们的努力也不可因此削减，即便打击，我们也不可因此堕落。）
    ......只有如此，我才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必须用别人的伤痛与愤怒，才能证明自己仍然活着，我必须用虚拟世界里的荒唐胜果，才能麻痹现实人生中的残酷失败。
    直到某一天，一个停电的雨夜，我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世界原来如此脆弱不堪，只需要一场稍大的雷就可以使它顷刻毁灭。我盯着黑暗的电脑屏幕，听着窗外雨水落地之声，仿佛是无数锋利的石子击打在我的心窝，痛得我留下了眼泪。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但我确实哭了，也许是对自己的失望，也许是对未来还抱有一丝希望，当然，更大的可能还是对人生的绝望。
    ......那个下雨的夜晚，改变了我的一生。它用直面孤独与黑暗的方式，把我拉回现实，让我重新思考关于生活的种种问题。比如生活、梦想和未来。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将会在何时死去，但至少不是现在。在死之前，我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然而这条路必然不能像以前那样去走了，那我又该朝何处进发呢？
    ......我希望能有一种途径，可以把我人生中最华彩的篇章，拿来提前上演。就像转瞬即逝的绚丽烟火，用自己全部的能量照彻夜空，随后归于沉寂。
    ......命何足惜？不苦其短，苦其不能辉煌罢了。没人能挽留你在这个世界，就像没人能阻止你来到这个世界。如果非要说害怕什么，我只是害怕上帝丢给我太多理想，却忘了给我完成理想的时间。
    ......这世界，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我们应该尽量去做那些正确的事情。纵使不能抵挡黑夜的来临，我们也要站在星空下仰望光明。
    不必可怜谁，不必同情谁。所谓生活，不过就是一种“昂着头的艺术”，仅此而已。
（不一定有一个雨夜让你顿悟或者幡然醒悟，但是一定会有某一个时刻，在你累积的经历和感悟里，让你慢慢拨开迷雾，认清自己和世界，从此昂头行走，接受一次次考验。）

4.失败之书
    在人生的旅途上，任何失败与打击，挫折与磨难，我想都不会比活到21岁那样一个狂妄的年纪，却被废去双腿带来的挫败感更强烈了。因为所有关于爱情和梦想的幻境，都在你想动而不能动的那一刻，瞬间破灭！即便生命有无数种存在的理由和目的，可最终爱情和梦想才是一个人活下去的希望之源。若是将此夺去，那唯一剩下的就是不断地自我拷问：我还有什么？我还能做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这是三个简单的问题，但是它们却包含着哲学世界里的终极命题——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而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不仅仅是三个问题，它们更像是三柄钝而无锋的巨斧，替那些困于黑暗地牢里的失意者，硬生生地凿穿了囚禁心灵的那道围墙，更凿出了一条险峻的、漫长的、闪烁着一丝光亮的救赎之路。
    如果说，失败意味着梦想的破碎，那成功就意味着梦想破损后的再次聚拢。这番缓慢的过程，即是一场“自我的救赎”。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沙海拾贝。
（如果程浩能活得更久一些，也许会有更好的文字和作品。因为他拥有巨斧，愿意沙海拾贝，无惧失败。）

5.我和老妈那些事儿
    陌生与茫然、痛苦与隐忍、希望与失望的治疗过程，如同一支支画笔，描绘了我幼年时期的全部时光。
    ...她说：“不管孩子怎样，既然我把他生下来，我就要把他养大。老天夺走他多少，我就用爱来弥补他多少。”
（母爱的伟大，无需多言）

6.做一个“有品有趣有范有腔调”的木偶
     一个男生，可以不帅，可以不念书，可以没钱，可以不善言谈，但是一定要对自己所钟爱的事业认真！否则，你的一生也就这样了。
（给那些自卑的男生看，给那些不够勇敢坚毅的男生看，最后一句狠话放在这了。）

7.伯爵写给女巫的一封信
    若能爱你，命何足惜
（若能爱你......能爱的人们，请好好爱吧）

8.我相信
    我们何时能够真正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一次。不管是作为男人还是作为女人，热爱生活，热爱家庭，热爱事业，热爱梦想，更重要的是，热爱真实的自己，这就已经足够了。
    “别让时代的悲哀，成为你人生的悲哀。”
（“克服时代的悲哀”是一场持久的战役。每一代人都有这样的人在战斗，无论成功与否，都需要这样的战斗。）

9.绝路上的桥
    假如学业、事业、爱情、婚姻、家庭、子女、健康是评价一个人不同阶段、不同时期，最重要的衡量指标，那么失去这一切的人，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如果仍有价值，那么他的价值应该用怎样一把标尺来衡量？
    你想过普通的生活，就会遇到普通的挫折。你想过上最好的生活，就一定会遇上最强的伤害。这世界很公平，你想要最好，就一定会给你最痛；你想体会“特立独行”的潇洒，首先就要失去平凡纯朴的欢愉。
（一切皆有代价。衡量代价，评估风险和回报，而有些时候，不惧风险不计回报也是一种选择。）

10.人，就是这么一种动物
    你喜欢过的东西，即使不要了，也不允许别人糟践。
    你喜欢过的人，即使分开了，也不允许别人对他不好。
（喜欢过的人，希望他/她好。好与不好，悲喜交集。一个善恶的检验方式。）

11.我要苹果，不要香蕉
    想象中的爱，让我们以为自己很爱对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方。
（一个普遍现象：代沟；另一个普遍现象：单相思。）

13.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启齿的一面
    你失败一千次也不会有人记得你，因为人们只会记住你成功的一次。
（别怕失败，哪怕一千次。成功的概率其实很高，因为一个人不会失败一千次。）

14.村上春树是严重的“梦游病人”
    村上春树的小说有一种游离于现实之外的虚幻，也同样有一种沉淀于幻境之中的真实；读他的小说时，你会感到自己是在倾听一件无比贴近生活的亲身经历，但只要你把意识从故事当中抽离，你就会发现它有多么荒谬可笑，可是在几秒钟之前你还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这就是村上春树的魅力，也是我说村上春树更像是一位“梦游病人”的原因所在，因为他的作品具备一切梦的特点——就是“真实与梦幻交错”。
（忘记村上的小说了，故事和情节都不记得。倒是从朋友手中劫来村上的一本关于跑步的书有印象。村上是一位勤奋坚毅的作者无疑。）

15.请连岳别“偷”患者的钱
    医疗改革，革的不是严苛的律法，而是僵化的制度。提高医生收入，不能从老百姓的腰包里去“偷”，而要从财富分配者的口中去“抢”！
（话题很大，结论不差。做医生的同学这些年多不容易，医改之路涉及方方面面，以我局外者之见，和教改，体改等等一样，归根到底是统治阶级的锅。）

16.中国的残疾人数量近一亿，他们的福利状况是怎样的？
    我们的残疾人静悄悄，当下中国虽以喧哗而著称于世，但从残疾人的角度来看，却不能不说是异常的沉寂而荒凉。
（底层与弱势群体的幸福是一个标杆，什么时候那些人生活有保障了，我们的幸福才不荒凉。假如程浩君是在西方国家，或者在西方生活过，当能写出视野更高远的文字，也许更刺激国人精神。）

17.新疆当地少数民族之间，民族关系如何？
一、外地人对新疆的误解
二、请别用眼睛丈量166多万平方公里的新疆
三、新疆发生的群体性事件与民族矛盾无关
（换言之，无论新疆还是哪里的群体性事件和什么有关呢？）

18.一觉醒来的幸福
    我想所谓的“幸福”，大概就是眼前这幅画面吧。当你的人生即将陷入黑暗，却有人甘愿陪你走向黑暗深处。
    我看着窗外的阳光，一种莫名的温暖，一点都不刺眼。也许幸福有很多种，但是那刻，我突然觉得幸福变得特别简单。
    幸福就是一觉醒来，窗外的阳光依然灿烂。
（有的人，幸福就是，活着。）

19.地狱在身后
    正如书中描述的，亲人会死去，朋友会背叛，梦想会破灭，信仰会崩塌，将“活着”的希望寄予其中任何一个，都是靠不住的。
    “你咽下的药，扎过的针，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不都是为了活着吗？你若是畏缩了，胆怯了，不想活了，那以前吃过的苦就白吃了，受过的罪就白受了，所有付出的代价，都变得毫无意义了。你甘心吗？”
    是的，我不甘心。这种感觉就像你问我为什么要写作一样。我会挽起袖子给你看，手臂上有长时间写作压出的、无法消散的淤青。我未必能成为一个作家，未必能写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但是我必须坚持写作这个行为，因为我不想让自己身上的伤痕变得毫无意义。看着这些淤青，我就能想起曾经的日日夜夜，想起曾经的自己。若放弃写作，则是对之前付出的一切表示否定。
    也许，人们的坚持，往往不是因为相信未来，而是他们不想背叛过去。
    也许我们无法明白“活着”的意义，但是我们已经为“活着”付出了太多代价；也许我们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但是我们已经为梦想流下了太多泪水。我们能做的，仅仅是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绝不能回头。天堂未必在前方，但地狱一定在身后。
（此即“时时怀有死的恳切”。）

春浅

知无涯

  1.你为什么读书？
    抱着一个功利的目的读书，你最终一定会感到失望。屡次失望就会带来兴趣的消磨，什么事情一旦失去兴趣，再美好的事物都会变成一种折磨。
    看见一本没读过的书，我就想一口气翻到底，读到一句喜欢的文字，我就会反复阅读恨不能出口成诵。
    我不是看他们如何攀上辉煌的顶峰，而是看他们如何度过人生的低谷。
    读书不光不能增长我们的见识，反倒更加暴露我们本身的无知。世界是庞大的，你所掌握的那点儿自以为是的知识，仅仅是沧海一粟而已，甚至对整个世界而言，它根本不配称为“知识”，那不过就是一点儿必不可少的生活常识。说到底，每个人都是一只坐井观天的蛙，仅此而已。
（爱读书者当如是）

2.当我们谈论读书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阅读一本书，不再是关心书籍本身的内容，而是更多地关心起这本书是不是足够深刻，足够严肃，足够掩饰起我们无知的大脑和空虚的灵魂，以及先天不足的文字品味。说得直接点儿，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卑怯心理，才会想到要用区区几页书来装裱自己的人格？
   书写关于自己的历史。

3.看百家讲坛和看书，哪个好一点？
    一切抄捷径的行为，最后被证明都是在走弯路；一切阻挡我们的困难都应该正面解决，因为那才是走直线。
    我有一个读书的自我规定：但凡遇到不懂的知识，想尽办法也要弄懂，哪怕它毫无用处；但凡遇到内容艰深的书籍，一定要找到关于此书的入门书籍，为他日之阅读做一番铺垫。
    越是读不懂，越是有读懂的必要；越是有必要读懂的书籍，读过以后的收获就越大。
（与我不谋而合。聪明人更该用笨办法。）

4.读书越多会越孤独吗？
    孤：幼而无父；独：老而无子。
    你读的书不仅没有化作强大的内心力量，甚至都无法替你解开人生困惑，唯一的功效就是多了几件演绎孤独的戏服。
（有些人/很多人读书都不知道读哪里去了。）

5.读书有哪些危害？
    如果没有读书，我就不会对人生产生期待，那样就更容易获得满足；如果没有读书，我就不会了解世界是多么精彩，那样就不会向往独自远行；如果没有读书，我的心中就不会孕育出那些蓬勃跳动的梦想，那样就不会轻易感到失望；如果没有读书，我可能永远都不明白两个人的甜蜜，那样就不会尝出一个人的苦涩。
    但是，这样的人生还值得活着吗？如果连痛的滋味都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绝望。
    说到底，甜和苦都是人生的一种滋味。
   （似抑实扬）

6.读张爱玲是否要比读张小娴高档
    第一，读什么？是读书还是读人？
    第二，书是什么？书和书的区别是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本书的内容已经不再是我们所关心的了，而是关心当我们拿起这本书时，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姿态是否优雅？
（如今，矫情的扭捏作态的装读书的人实在不少。如今，不读原文而能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人实在也多。）

7.四五岁的小孩子可以开始培养阅读习惯了吗？可以从哪些书开始？
    中国家庭教育之悲哀，在于长辈惯于言论说教，少有身体力行的示范。
（无论读书或者其他，长辈的身体力行都更有效果。另，能全家一起做某事的和谐的家庭，何愁孩子的教育不好？书单易得，知识获取也不难，难在从小关注陪伴孩子的成长。）

8.看书可以丰富一个人的社会阅历吗？
    想丰富自己的社会经历，最好的方法当然还是走向社会。卖报纸，送快递，搬仓库，不管这份工作有没有技术含量，它都足以让你认识这个社会，而且比读书认识得更深。
（程浩君足不出户，答案却甚精当。古人云，行千里路，读万卷书。读书与经历相互印证，勤于思考，必得丰富阅历也。）

9.没时间读书怎么办？
    要做好读一辈子书也只能当个愚人莽汉的心理准备。
    阅读永远是一场孤独的旅程，考验的是你有没有决心和耐心走到生命的尽头。

10.为什么盗版比正版更容易获得？
    保护知识产权最有力的武器，不是技术的限制与法律的震慑，而是一个国家和社会对文化的尊重。

11.QQ三问
    一问：网络文学中有好书吗？
    再问：是不是古典文学相比网络文学就完美无缺？
    三问：网络文学的语言通俗，难道不是更符合时代需要？
    如果一味地追求语言的通俗化，最后就会演变为语言的低俗化，最终丧失文学的美感，也将丧失我们阅读思辨文学的能力。
（一个自己的标准：是否自觉屏蔽使用低俗化或网络化的语言，是一篇文字能否称作文学作品的一个标准。）


尺素书
1.致某人
    我想要什么？我还有什么？我能放弃什么？
    只有脚踏实地的人，才能伸出双手拥抱星空。

2.求职信
    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往往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当你只有唯一的选择，往往就能倾尽所有，破釜沉舟。程君此句，另有一番无奈之外的恳切。）

3.致七堇年
    一本书对于读者的个人意义，远胜于它的自身意义与历史意义。
    “选择承受苦难的人并不只有你”
    我从未想过自己应该以怎样的姿态来面对写作，是反抗这个世界自始至终伴随我的压迫？还是对这个世界未来与未知的把握？我不愿去写关于疾病的文章来换取一份同情般的发稿函，在我看来那无疑是弱者象征。
    这封信的初衷有感于美国著名探险家约翰.戈达德为自己所列的《生命清单》，我也效仿起来，其中有一条便是“给所有自己喜爱的作家写一封信。”
    或许坚强，就是我能对他们做出的仅有的回报。
    朋友之间，只要彼此依靠就会很幸福。
    这封信写得很不雅观，但却是我现下最想说的话，它没有任何润色，唯一的修辞是少年的真诚。
    我爱知己，胜于爱自己。
（其实，“生命清单”或“愿望清单”是好主意，不过不用特意说出来，也不用刻意而为。想到了，列出了，完成了，回顾了。程君不润色的文字比润色的好，少年的真诚更动人。说朋友和知己的话，略同。）

4.致小熊姐姐
    总有一天，你会再次翻阅自己过去亲手写下的每一段故事，每一次的开心与难过，每一次的忧伤与喜悦，你一定会被曾经的自己所感动。
    我只去过一个地方，那就是四壁灰白的医院病房。
    好像是在夜深人静的大草原上架起一团燃烧的篝火，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只能感到更加森然和无助而已。
（小小的世界，大大的心）

5.致思圆
    我的床铺靠近窗户，抬头便能望见墨色沉重的夜空。窗外的风，很大，吹出一种夏季特有的凉爽。几株枯死的柳树，躺在路边，被冰雹砸断的枝桠，隐含着秋天才有的落寞。此时此刻，家中只我一人。每当这时，我都会不可遏制地想起你；想你是否正在忙碌；想你是否偶有闲暇；想你用功读书时，一脸认真的表情；想你看电影时，阵阵起伏的情绪；想你考试之前，夜不能寐的焦虑；想你考试之后，如释重负的轻松；想你每夜听见我的晚安，会不会睡得更好；想你每天都跟我聊天，会不会感到无聊；想你......也许，我可以列举一百条想你的理由，但它们最终都指向同一个问题：你会像我想你这般想我吗？
    我并非对任何人都能敞开心扉，并非对任何人都能毫无保留，并非对任何人都能像对你一样。我不怕一个人走到世界尽头，只怕陪伴我的人不能坚持到最后。
    人世间的一切都是如此短暂，没有什么东西永远属于我们。人终有一死，情终会淡漠，唯有那些共同的记忆，将永远埋藏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有朝一日，它会像那些泛黄的旧照片一样，在我们年华老去的那一天，在我们孤枕难眠的那一夜，重新浮现在我们的眼前。这是永远不会丢失的宝藏。
    我想与你一起，收集那些有关记忆的宝藏。
（一往情深，少年心事。无关技巧之作，不求读者领会，写出来的一片心，痴痴自语，纯白动人。也曾少年怀情事，暗藏心底无人知。）

切梦刀
1.烧红的月亮（未完稿）
    若前者是苍翠欲滴、生机盎然的莽莽林海，后者则是枯枝败叶、死气沉沉的阴暗荒原。若前者是流光溢彩、火树银花的繁华都市，后者则是万籁俱寂、渺无人烟的贫瘠小镇。若前者是风华绝代、艳冠群芳的绝世佳人，后者则是衣衫褴褛、满目凄凉的老迈妇人。
    ...仿佛使人类褪去一切华而不实的骄傲伪装，直面镜子里的自己是如何的丑陋与凄惨，令人对未来心生庞大而森然的恐惧感，无法逃避，更无法退缩。
    ...美丽的事物总是短暂而匆忙，它们没有永恒的根基。
    花开自有花落，相聚还有别离。时间就像一只目不转睛的眼睛，它看清了虚假，看清了残缺，也看清了岁月的残酷。

2.原谅我，不能再带你一起飞翔
    人类，生而孤独。但若能像苍鹰般凌空傲视，远离人间的挣扎与纠缠，那即使孤独至死，也是一种骄傲与圣洁。

在知乎
1.“今天不想跑，所以才去跑，这才是长距离跑者的思维方式。”——村上春树

2.但有奢侈之心，便无进取之意。

3.“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4.要带问题，不要带目的。要有诉求，不要有功利。

5.只有坦然接受命运的不公，才能安然享受生命的平等。

6.痛苦并非来自失去身体的自由，心灵的不屈与桀骜才是一切痛苦的本源。——18岁生日有感。

7.抱着学习的心理去参与娱乐，不仅糟践了学习，也浪费了娱乐。

  学不吃苦，玩不出花，一辈子都是庸庸碌碌。

8.趁着酒劲儿向女孩表白。不仅不尊重女孩，还有逃避责任的嫌疑（酒醒不认帐），最起码也说明这个男人缺少直面内心的勇气。试想，一个男人如果连瞬间的勇敢都没有，谁又能相信他有保护女孩一生的勇气？所以，大胆说出爱，即使被拒绝，倒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也是一个男人这辈子最大的光荣。

9.一个人的成就与否，环境固然重要，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你自身的质地。

10.爱情是两个人的努力。
    男人等了她九十九夜，他希望最后一夜对方能来主动找他。否则最后一夜等来的，只能是失望。
    毕竟，一厢情愿不是爱。
    爱情就是相距一百步的两个人，彼此慢慢靠近。
    因为爱，我可以向你狂奔九十九步。
    然而，无论我付出多少努力，却永远无法真正靠近你。因为爱，不光是我迈出的九十九步，还有你尚未迈出的那一步。
    少一米、一寸、一分、一厘，都不是爱情。
    一步之遥，天涯海角。

11.优秀的设计师，就像是百花齐放的花丛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朵花；伟大的艺术家，就像是寸草不生的山顶上，供人仰望的一棵树。

12.读书是一个发现与探索的过程，而别人替你推荐书相当于替你省掉了过程。探索源自好奇，一个没有好奇心的读书历程，是枯燥而乏味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不推荐书的原因。

13.平常日积月累，可能对一个人关键时刻的讲话发言更重要，而且什么准备都不如内心强烈的表达欲望。

14.一个人，如同天空落下的一滴雨水。不是每一滴水都要盛进温室的鱼缸或者花瓶中的。这不是水的宿命，也不是水的必然结果。
    在滚烫的高温中，一滴水可以变成升腾的气体；在寒冷的极地中，一滴水可以变成透明的冰棱。即使是一滴水，只有你愿意咬紧牙关穿越肮脏污秽的下水道，你最终也一样可以流向蔚蓝的海洋。

15.我始终坚信，一个人活着的价值，在于他对自己未来的期许。这样的人，往往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活着即是为了完成它。

16.一个态度不诚恳的问题，是不必回答的；一场虚假的交流，是不必认真的。

17.分数就像两根越勒越紧的铁链，慢慢地勒断了我们对知识的信仰。

18.雁留声羽人留痕，前人功德后人承；水因善下终归海，山不争高自成峰。

19.男人干家务不需要太多理由，更不是弥补自己某种短板的形式。他干，只是因为这是他的家，是需要他经营一生的事业。

20.男人的自信跟身高毫无关系，而是看他有没有敢于担当的勇气。

21.也许，只有一个躺在床上的病人才能发现生活与人间的条条大路。那些走在都市的常人却只能迈向科技与智慧的数码地牢。
    当造物主（上帝与科学家）为人类提供了巨大便捷性的同时，是否会想到有一天这种便捷性反倒成为一种强有力的束缚？

22.也许疾病和死亡，从某种角度上看确实是一件令人失去尊严的事儿。如果有可能，我也愿意自己死的时候，躲到一处四面环海的孤岛上，在深红的落日与碧蓝的大海之间，慢慢迎接死神的来临。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痛苦，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狼狈。我可以把健康、乐观和阳光的形象，留给那些真正爱我的人。
    这无疑是最有尊严的死法，可是我绝不会这么做。
    人生在世，总是背负着各种身份。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子。我们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尊严，还要承担他人的爱，更要付出自己的爱。
    没有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没有爱的人生是注定遗憾的。爱，永远是不能替代的。

春浅

读新：
《现代学林点将录》 广东人民出版社 2010年8月第一版 2011年4月第三次印刷

例言
一、正如人类的历史并不等于英雄史与伟人史，学术史亦不等于杰出学人史；但作为文化英雄的学人，仍可谓学术史的关节，从人物切入，不失为总结学术史的方便法门。

二、作为著述形式，“点将录”只是对单个学人分别作印象式的批评，看似轻松，但比之一般流水账式的学术史编纂，其实远为困难；因为这一工作最需要学术通识的贯注，不熟知百家，则不足以论一家。

三、近时有所谓“国学大师”的评选秀，虽不免鲁莽灭裂，但也是触发撰写“点将录”的动机之一。而此录的性质，则不以“国学”为本位，而是以“学术”为本位；不以“大师”为号召，而是以“学人”为号召。
（评选秀之语一针见血。如做文坛点将录，定十分有趣。）

四、民国以来的中国学术，一方面趋新求变，方法多取径西方；但另一方面，由于本土学术传统及学术资源的潜在制约，在研究领域上，仍不能不以中国的历史与文化为重心。

五、李泽厚形容近十数年学风，有“思想家淡出，学问家突显”之语；其实此语更可以概括清代以降近四百年的学术风尚。
（以为民国尚有广博者众多，未想胡文辉先生又往后推四百年，打破我之旧印象也。）

六、民国以来学者如林，同一级别的名家众多，见仁见智，取舍为难，不偏不倚，谈何容易。

七、在体例上，“点将录”以人为纲，每则首先评论具体人物的学术成绩、取向及方法，以见其学术史地位；再述其轶事逸闻，以知人论世，并增风趣；最后附以绝句一首，不拘一格，以留余味。
（诗句论人颇精简而有趣）

八、“点将录”的通行格式，是正榜头领一百零八员，另冠以旧头领一员，故此录共选入民国以来的中国学人一百零九位。...据《水浒传》第一百零五回，梁山好汉征服河北田虎，得降将计十九员，故以此为据，配以汉学家共十九位。
（汉学家之选确实妙想。说现代学林，不可不说汉学家也。）

1.托塔天王晁盖——章太炎
章太炎（1869——1936），原名炳麟，字枚叔，号太炎；浙江余杭人。

论清末民初的思想学术，可举三对师徒为代表：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黄侃，罗振玉、王国维。罗、王关系在师友之间，但王氏的出人头地实赖罗氏的全力提携，故不妨亦以师徒视之。
三对组合，在政治和思想学术两方面立场各异，恰成有意味的对照：康、梁在政治和思想文化上都属改良派，一方面倾向保皇立宪，反对革命；一方面以言论为“批判的武器”，开启风气，转移人心，启蒙之功莫大焉。章、黄在政治上是激进派，鼓吹排满革命；在学术上却是保守派，以保存国粹为号召，排斥新材料、新方法，为清代小学（语言文字学）的殿军。与章、黄相反，罗、王在政治上是保守派，死心塌地做清朝的孤臣孽子，身在民国，心怀复辟；但在学术上却是革新派，以出土文献的发现及整理为志业，尤以甲骨学的开创惊世绝伦，世称“罗王之学”。
（此段堪称精到，可记之牢固，时时引之，时时对照。）

章氏最严重的毛病，尤在门户之见太深，意气之争太甚。
章氏门人众多，知名者有黄侃、但焘、汪东、朱希祖、钱玄同、周树人（鲁迅）、吴承仕等；章氏曾戏以太平天国诸王比拟各人：黄为天王，汪为东王，钱为南王（一说翼王），朱为西王，吴为北王。又，据说章氏本人也曾自称“章天王”，此与“康圣人”又成有趣的对比。
陈寅恪挽王国维诗有“文化神州丧一身”之句，盖将王氏一人视作中国文化的代表；而章氏直以中国文化的代表自居。民国初年他被袁世凯软禁于北京，在家书中称：“吾死以后，中夏文化 亦亡矣！”与此类似，德国文学家托马斯.曼在纳粹上台后流亡美国，对记者说：“Wo ich bin,ist Deutschland.”（我在哪里，德国就在哪里）章氏将自身等同于中国文化，托马斯.曼将自身等同于德国文化，可谓中外之狂略同。
章氏久享“国学大师”之誉，但声名虽臻于极盛，对学术界的实际影响却并不深刻。毛泽东当年曾说：“《水浒》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屏晁盖于一百零八人之外。”故此处将章氏拟为托塔天王，似扬而实抑，盖亦要将他摒于现代学林的正榜之外也。
（直指章氏之病，注释多引时人后人之论佐证。轶事逸闻，容易记之。）
诗曰：启蒙事业逊康梁，排满赢来举国狂。并世学人别流派，章黄原不及罗王。
（背诵）

天魁星呼保义宋江——胡适
胡适（1891——1962），字适之，号藏晖室主人；安徽绩溪人。

唐代张为有《诗人主客图》，按风格将诗人分作六类，白居易诗雅俗共赏，故列为第一类之首，称“广大化教主”。而胡氏正可谓现代学术史上的“广大教化主”，论影响之巨，并世无人能出其右。
余英时回忆，曾有大陆学术领导人访问耶鲁大学，席间谈及胡氏有谓：“胡适应该一分为二，他在学术上还有进步意义，但在政治上则是反动的。”余氏则针锋相对：“我们海外中国人的看法恰好相反。胡适在学术上早已被抛在后面了，倒是他的政治观念对于今天的中国还是有意义的。”王元化也说“读胡适书觉过时，读王国维书却不觉过时”。其实胡氏显得过时，正由于其影响深广，故当年的新见解及新方法多已常识化，所谓“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是也。
无论思想启蒙或学术革新，胡都可谓现代一人。在思想启蒙方面，白话文、新诗、个人主义、自由主义，无不带有胡氏印记。在学术革新方面，《中国文学史大纲》、《白话文学史》皆为树立学术新范式的创世纪之作；其他论《诗经》、《楚辞》，辨《墨子》、《老子》，疑古史，考音韵，推扬戴震哲学，表彰崔述史学，虽多零篇散论，但转移风气，泽被学林，亦非浅鲜。
不过，论胡氏成就最精深的方面，当属古典小说及禅宗史考证，二者分别是其文学史、哲学史研究的延伸与深化。
胡氏为学，最重方法，但大体未超出考据学中心的“历史的方法”，也即唐德刚所谓“拿证据来”的学问，较欠缺社会科学观念的贯注。然而每一时代皆有每一时代的学术主流，胡氏以简驭繁，正契合时代的需要，开拓既广，创获亦多，终为一代正宗。
诗曰：天地自由诚可哀，红楼白话此山开。鲁翁郭老归何处，博士翩翩今又来。
（胡文辉先生推胡适第一，有理有据，我亦认同。以鲁翁郭老并列，指两大偶像皆沦落，我不认同。鲁翁今日是否沦落且不说，此沦落多少受人利用，如同当年立偶像一般。另一方面，今时今人正可回归冷静看待其人，胡、鲁回到本来，斯人风神长存也。）

春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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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学林点将录》 广东人民出版社 2010年8月第一版 2011年4月第三次印刷

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王国维
王国维（1877——1927），字静安，又作静庵，号观堂；浙江海宁人。

王氏的生涯学问，大致可以辛亥革命为界，划分为前后两期：前期在思想学术上是维新派，以新学（西学）为尚，嗜习哲学，专攻文学；后期则转为文化政治上的遗老派，回归古学（国学），而以史学为志业。
《人间词话》、《宋元戏曲考》为王氏前期两大名作。《人间词话》辞简而意丰，表面上是中国本位的谈艺录，只是传统词话的继承；然而其中的别有会心之处，非有西方哲思的素养绝不能道。王国维《人间词话》以主观领悟取胜，钱钟书《谈艺录》则以引证浩博取胜；而论文艺学术史上的地位，则王氏之轻，固不逊色于钱氏之重。
对于王氏的成就，当代几无异辞，其国学大师的形象，近乎完满无缺；而在王氏所处的时代，却不尽然。如孙德谦责备他的考证穿凿而无关宏旨，张尔田暗示他重考据轻义理，章太炎反对他以甲骨文证古史，黄侃讽刺他匆忙立说、学无根柢，邓之诚批评他虽有创见而好赶时髦，钱穆则斥责他取巧拣漏、以考据代学问。对这类评论，宜作两面看：一方面此数人治学皆偏于守旧，都不能如王氏据新材料而有新发现，故其态度不免有酸葡萄的心理；另一方面，王氏研经考史确为半路出家，所凭藉者实在于迅速的悟性，而不在深厚的功力。
1927年，王氏以五十岁的盛年，自沉于颐和园昆明湖，成为近代文化史一大公案。关于其自杀的原因，世论纷纭，但无论如何，当时北伐军黑云压城的政治阴影，是对王氏最直接最重大的刺激。王氏与梁启超、陈寅恪号为清华研究院三巨头，但陈氏系后辈，且当时著述寥寥；论名望及成就，实以梁、王并峙，分别为近代公共知识分子和专业知识分子的巅峰。王自沉后不足两年，梁亦病逝，终年也不过五十六岁；如此，近代知识界两大巨擘先后凋谢，国学研究院遂成昙花一现。
诗曰：境界三重独上楼，卜辞证史溯殷周。若无一曲昆明水，或恐追随到满洲。
（《人间词话》经典之作，言简意丰，可成诵。时人评其甲骨考，叹王氏之不易。而国学研究院声名赫赫，不意巅峰短暂，陈氏后期磨难实多，风骨犹存，可钦可佩。）

天机星智多星吴用——傅斯年
傅斯年（1896——1950），字孟真；山东聊城人。

诗曰：夷夏东西说最精，居然胖子是书生。敢教孔宋俱翻倒，赢得人呼大炮名。


天闲星入云龙公孙胜——陈寅恪
陈寅恪（1890——1969），中年号青园居士，晚年室名寒柳堂、金明馆；江西修水人。
陈氏平生的治学取向，明显可以划分作三期，周法高、余英时先后已有讨论。大抵早年博涉中外语言，包括梵文、巴利文、波斯文、吐火罗文、佉卢文、突厥文、西夏文、蒙文、满文等古语文，藉此由比较语言方法入手，探讨佛教史、中外交通史等问题，属于当时欧洲东方学的主流；限于国内的学术条件，中年以后乃专注于魏晋南北朝至隋唐之际，亦即“中古以降民族文化之史”；晚年复退而求其次，仅以陈端生、柳如是两位才女为主要研究对象，稍寄托心事，所谓“著书唯剩颂红妆”是也。
故其学问轨迹大致可作一概括：在地理上由异域而本土，在时代上由中古而明清，在方法上则由欧陆汉学而中国本位的文史之学。
陈氏曾被归入“史料学派”，实甚皮相；盖史料不过是陈氏学问的第一层功夫，他不仅不为“史料学”所限，更超越于“考据学”之上。他的长处，不仅在史料搜集的丰富，尤在史料辨析的细微，纵使见人所常见，亦能发人所未发；他善于从史料的缝隙发现问题，能作大胆的联想和推衍，层层深入，曲径通幽，而入柳暗花明之境；他更能在细心考证的前提下，因小见大，由局部的史实考订达至宏观的历史通识，而兼备清人考史方法之细与宋人论史眼光之大；甚而通古今之变，借古人的酒杯，浇个人的块垒，将自己对当代政治的体认融入古今历史的思辨之中。陈氏取径多方，手眼通天，唐长孺誉之为“胜义微言若有神”，故拟作呼风唤雨、驱神遣鬼的入云龙。
诗曰：元白歌行钱柳诗，蘋花不采岭南时。左丘盲目原天意，满纸无非马克思。
按：陈氏1953年有诗“不采蘋花即自由”，乃反用柳宗元“欲采蘋花不自由”之句。
（陈氏家世显赫，是其一而已。斯人可贵，淡泊名利，有风骨，有见识，不独博学名世。犹记大学读其传记，为其书生铁骨铮铮倾倒，为晚年情状落泪。）

天勇星大刀关胜——陈垣
陈垣（1880——1971），字援庵；广东新会人。

诗曰：议员猪仔有惭颜，老去红朝著述悭。一代史宗与时进，谢山不拜拜韶山。
(现代知识分子中陈垣先生与我党的关系堪称典型，研究此者不少，每见提及)

天雄星豹子头林冲——罗振玉
罗振玉（1866——1940），字叔蕴、叔言，号雪堂、永丰乡人、贞松老人；浙江上虞人。

诗曰：殷墟汉燧又敦煌，补史勘经尽日忙。大力若非罗叔蕴，何曾考古有观堂？

天猛星霹雳火秦明——顾颉刚
顾颉刚（1893——1980），原名诵坤，字铭坚；江苏吴县人。

在现代史学界，论人员齐整、阵容盛大，自以傅斯年领导下的历史语言研究所最有势力；但若论宗旨鲜明、风气激荡，则要以顾颉刚为首的古史辨派（疑古派）最有影响。
古史辨派的揭竿而起，自然要以顾氏1923年的《与钱玄同先生论古史书》为标志。顾氏在这篇仅四千余字的非正式论文中，提出“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说，其主旨为“时代愈后，传说的古史期愈长”，“周代人心目中最古的人是禹，到孔子时有尧舜，到战国时有黄帝神农，到秦有三皇，到汉以后有盘古等”；也就是说，由文献的年代观察，旧古史系统中的帝王，愈是号称古老者，其产生的时代反而愈晚近，故古史系统的形成是“譬如积薪，后来居上”的结果。此论一出，如拨浮云而见青天，“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的旧古史观遂轰然崩解。

诗曰：夏都殷邑辨参商，尧舜遗踪更渺茫。疑古精神莫轻弃，君看今又祭羲黄。
（又曰，疑古非派别，只是基本态度，既怀疑为基本科学精神是也。）
天威星双鞭呼延灼 ——钱穆
钱穆（1895——1990），字宾四；江苏无锡人。

陈垣早年为纯客观的历史考证，至抗战前后，受时事刺激，转而重致用、崇气节，从事“有意义之史学”；钱穆一生的学问取径，亦以抗战为分界，由考证而转义理，由专精而转宏观，由整理国故而转表彰传统，由实证主义而转文化保守主义。
《国史大纲》的宗旨，大致为一种中国特殊论，反对以西方理论阐释中国历史，处处表彰“对其本国以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而文化自恋的气味未免过于浓重；同时，钱氏此书《引论》中对考据派作公开批评，亦表示反出曹营，自立门户。
钱氏后半生，大抵以传道解惑之心著文讲学，故普及之功大，专业之功浅，若仅论精密深入，则不逮早年远甚。其综论中国历史及学术，以学力所在，尚不乏见道会心语；惟现代知识肤浅，而又好作中西文化比较，则往往信口开河，不脱五四时代梁漱溟、李大钊的口吻。
诗曰：院士荣名授已迟，香江讲学亦宗师。只缘老蒋虚前席，惹得狂生剥尔皮。
（于钱氏似要求严苛，颇似红朝陈垣也。信口开河之论，不知当笑不当笑矣。）

春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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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英星小李广花荣——孟森
孟森（1868——1938），字纯孙，号心史；江苏武进人。

治远古历史的困难，在于去古已远，在材料上每不足徵；治晚近历史的困难，在于恩怨未尽，多有政治的干扰。清末以至民初，革命派为达至排满反清的政治效果，在宣传上每多借史立论、以论诬史之言，孟氏之治清史，实针对此种风气而发。他后来表示：“近日浅学之士，承革命时期之态度，对清或作仇敌之词。......后代于前代，评量政治之得失，以为法戒，乃所以为史学。故史学上之清史，自当占中国累朝史中较盛之一朝，不应故为贬抑，自失学者态度。”此可见其清史研究的出发点，亦最能代表其治学的基本精神。
孟氏出身晚清官僚，陈垣出身北洋官僚，皆由仕而学，中年用力，终成大家；孟氏专攻明清史，论博大不及陈垣，而论境界则并无逊色。
按：“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士大夫兼官僚与士人于一身，为中国古代社会的一大特征；清代朴学独盛，官员与学人合一，亦属常态。至清末民初，余风未歇，学术名流如王先谦、叶昌炽、沈家本、沈曾植、柯劭忞、杨钟羲、罗振玉，皆以清室遗臣的身份终老；如辜鸿铭、陈衍、余嘉锡，则曾有清廷仕宦经历而转入民国学界；如董康、夏仁虎、汪荣宝、叶恭绰，则兼有清廷、北洋政府仕宦经历而为学人，孟氏即身与其列；如林志钧、鲁迅，则有北洋仕宦经历而入学院，陈垣亦其流亚。由学而仕，今已司空见惯；由仕而学，则佳人难再得矣。
诗曰：易代人间事已非，纷纷野史说宫闱。君家宗旨同疑古，小宛何曾是董妃？
（历数士宦之例，当习之。）

天贵星小旋风柴进——杨钟羲
杨钟羲（1865——1940），字子勤，号留垞、雪桥、圣遗居士；汉军正黄旗人。

诗中有史，诗史相关，为中国学术观念史上的潜流之一。近人夏孙桐将诗史方法析分为二，“一则以史证诗，就作者出处时事，以求寄托之所在，然后兴、观、群、怨之旨明。以诗为主，笺注家之事也。一则以诗证史，藉当时见闻舆论，以阐纪载之所隐，然后褒贬美刺之义显。以史为主，掌故家之事也。”据此，从明末清初钱谦益的《钱注杜诗》，到陈寅恪的《元白诗笺证稿》，皆重在索隐发微，别立新解，偏于以史证诗、诗史互证；而近人杨钟羲的《雪桥诗话》、邓之诚的《清诗纪事初编》，则重在网罗轶闻遗事，为以诗证史、以诗补史的典型。
诗曰：同光逝水已滔滔，诗史连篇亦苦劳。不见艺林启元白，八旗末代尽风骚。
（启功，字元白。论诗话，尤其清诗话，雪桥不可少也。）
天富星扑天雕李应——于省吾
于省吾（1896——1984），字思泊，号夙兴叟，室名双剑誃、泽螺居；辽宁海城人。

以编著《甲骨文字集释》闻名的李孝定曾表示：外国有语源学，而无文字学；西方汉学家如高本汉，治中国音韵学极杰出，但于文字学则较隔膜；可见中国文字学有极强的本土性，而甲骨文研究尤甚。所言似有理致。盖近代以来中国语言学的堂奥，已为西洋人捷足先登，惟文字学仍由国人一手垄断。而论近代中国文字学的光彩，必以甲骨文研究为冠冕；论考释甲骨文之既多且精，又必推于氏为第一人。
于氏壮年时曾自撰联云：“书不读秦汉以下，志常在名利之间。”
按：清末以至民国，知识阶级的经济地位仍高，如于氏之兼学问家与收藏家于一身者，固大有人在。如罗振玉、马衡、容庚、商承祚之于古器物、书画，陈垣之于书画、清人手稿，叶德辉、傅增湘、伦明、朱希祖、吴梅、邓之诚、郑振铎、谢国桢之于古籍，马廉、吴晓铃之于古本小说戏曲，周绍良之于墓志拓片、古本小说戏曲、宝卷，阿英之于近代文学刊本，陈梦家之于明式家具，等等皆是。至于晚近，大陆如黄永年（古籍）、王贵忱（钱币文献、学人信札）、田涛（契约文书、法律文献）、王振忠（徽州文书）、周振鹤（近代文献）、谢泳（现当代文献），海外如杜维善（古钱币）、关善明（古玻璃），亦有前辈余风。
于氏门下，有姚孝遂、林沄、何琳仪、曹锦炎、黄锡全、吴振武等，实为当代古文字学的头号重镇。
诗曰：税局经年几万金，卜辞释字竟如林。旁人若问平生志，却道不离名利心。
（能使金钱为学术所用，善哉。）
天满星美髯公朱仝——冯友兰
冯友兰（1895——1990），字芝生，室名三松堂；河南唐河人。

诗曰：哲学新编墨未浓，韶山溪口几攀龙。人生境界凭君说，君到人生第几重？

天孤星花和尚鲁智深——萧公权
萧公权（1897——1981），原名笃平，号迹园；江西泰和人。

海通以还，西方近代思想学术，亦紧随坚船利炮逼人而来，国人论学，遂有新旧中西之争。就此，王国维力主“学无新旧也，无中西也......中西二学，盛则俱盛，衰则俱衰，风气既开，互相推动。且据今日之世，讲今日之学，未有西学不兴而中学能兴者，亦未有中学不兴而西学兴者”。王氏所言，移以论近世学人及学术史，亦甚贴切。盖仅趋慕西学新学者，大抵追随人后，易失之浅；而仅株守中学旧学者，不免闭门造车，易失之陋。惟有抱负西方知识背景，而立足中国古典学问，兼具新眼光与旧传统，始能突过前人。以政治学为例，如罗隆基、殷海光、顾准诸人，西学淹通而中学薄弱，其思辨成绩，终不能与西人分庭抗礼；而萧氏则以西方政治学的视野，考掘中国传统的政治思想，遂能有第一流的独特贡献。
...抗战期间避居农家，终完成通贯的《中国政治思想史》...蒲薛凤论西洋政治思想史时引西人言曰：“历史学而无政治学，犹有花而无果；政治学而无历史学，犹有树而无根。”而萧氏合政治学、历史学于一，则根深果茂者矣。
诗曰：政学师夷已上乘，归来故纸十年灯。华西坝上称名旦，四大如何共雨僧？
（谈新旧中西之语甚是赞同）
天伤星行者武松——杨树达
杨树达（1885——1956），字遇夫，号积微，室名积微君、耐林庼；湖南长沙人。

杨氏有《温故知新说》一文，指“温故而不能知新，其病也庸。......不温故而欲知新，其病也妄”。他私下于日记中说明：“温故不能知新者，谓黄侃；不温故而欲知新者，谓胡适也。”实隐然以既能温故亦能知新者自居。而观其实际，则似为七分温故三分知新，尚温故有余而知新不足也。
诗曰：积微著述为谁删，出版须过郭老关。毕竟生前胜寒柳，长沙风水近韶山。
（寒柳者，谓陈寅恪。韶山者，红朝毛氏。）
天立星双枪将董平——钱钟书
钱钟书（1910——1998），字默存，号槐聚、容安馆，笔名中书君；江苏无锡人。

表面上看，钱氏横贯中西，广涉四部，但论学术趣味，他视野所及，始终以语文修辞现象为中心，大体不出词章之学的范围。......他实在是现代的文心雕龙主义者，其长处不在训诂的发明，而在辞例的会通；其取径既非比较语言学，亦非比较文学，勉强名之，可称比较修辞学欤？借用伯林的比喻，他看似无所不知的狐狸，而实为兴趣单一的刺猬。
另一方面，钱氏以博极群书而惊世骇俗，但论学术性格，他绝非文献家、考据家，而是古典意义的评点家，或者说是现代意义的批评家。
现代学人兼习旧体诗文者，举不胜举，而能兼新文学创作者亦复不少，沈、施以外，如鲁迅、郭沫若、许地山、陈衡哲、袁昌英、苏雪林、郑振铎、闻一多、冯沅君、陈梦家，比比皆是。而钱氏尤个中翘楚，既以《围城》鸣世，复以《槐聚诗存》传世，新旧文学皆臻巅峰。
诗曰：胸罗万卷似围城，道是逃名已盛名。谈艺论人亦苛刻，本来高士是狂生。
（刺猬一语颇中，拨浮云而见真身也。）

春浅

天捷星没羽箭张清——郭沫若
郭沫若（1892——1978），原名开贞，后改沫若，号鼎堂；四川乐山人。

1949年后，大陆史学界独尊唯物，共推郭沫若、范文澜、翦伯赞为三老而不名，复以吕振羽、侯外庐、李亚农等羽翼左右。到如今时过境迁，唯物史观已成刍狗，当年诸大老的声名亦趋于黯淡，惟郭、侯二氏身价虽跌而不坠耳。
郭氏以天赋聪明，治学故能急就易成；然亦以聪明太过，不能作沉潜积累之功，故其著述每多新解，亦多臆解。
综观郭氏一生为学，始终不脱才子气；晚年身处高位（中科院院长、文联主席、人大副委员长、政协副主席），而苦于应付政治人事，唯一味歌功颂德以求自保，则才子气而外，更添妾妇状矣。
诗曰：凿通殷契迅如神，妙解汤盘日日新。种竹万竿诬老杜，文章阿世彼何人。
（作为文学家的郭氏作品历史意义重于文学意义。作为学者的郭氏，则仍可观。以前观书颇见批其阿谀，胡氏解为“才子气”，或曰，“百无一用是书生”也矣。）

天暗星青面兽杨志——余嘉锡
余嘉锡（1883——1955），字季豫，号狷庵，室名读已见书斋；湖南常德人。

中国传统学术，特重目录学，视为“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必由之路。《四库全书》为古典文献总汇，但由版本角度而言已成刍狗；惟《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考论精微，至今仍为整理古典文献的津梁，总结传统学术的枢纽。......此余氏《四库提要辨证》所以为不可无之作也。
抗战前后，史家借古喻今，在历史考证中表彰爱国气节，表遗民，斥降臣，其例不孤。......但另一方面，余氏力辨岳飞《满江红》为伪词，指为皆明人托古欺世之作，绝未因《满江红》有激扬民族主义的功用而故作回避。可见他能不使爱国心理左右其考证的客观性，最可见学人本色。
1949年鼎革之际，余氏已近古稀，而竟以“封建”罪名被革除教职；复因脑溢血而瘫痪，不能执笔著书。以后侍奉无人，独居斗室，1955年为馒头所噎而致气绝，死状甚惨。
诗曰：早岁春明梦有痕，群书辨证亦纷烦。求名本是儒生事，院士原来走后门。
（清末任小京官，与友人酬唱合著诗集题春明。院士谓三十年代中研院首届选举事也。）
天佑星金枪手徐宁——李方桂
李方桂（1902——1987），原籍山西昔阳人，生于广州。

历史语言学为十九世纪欧洲独步古今的新兴显学，古音学则为有清一代戛戛独造的绝学，现代中国语言学得此中西两大学术传统的合力，一开始便赢得主流的学科地位，终亦有超越清儒的辉煌成绩。而李氏即为顺应并推动这一学术潮流的代表人物。
在现代中国语言学史上，以赵元任、李方桂二氏最早引入西方语言学方法，为领袖群伦的两大旗帜；两人各有专攻，赵氏治汉语方言，李氏则治非汉语语言。故早年傅斯年称赵氏为“汉语语言学之父”，后来周法高又称李氏为“非汉语语言学之父”。
近五十余年，大陆语言学界推王力为头号权威，至今为止，王力的上古音构拟仍与李氏各据半壁江山，为海内外最有影响的两大古音体系。惟王力受现代语言学训练相对不足，立论稍嫌保守，著作以多取胜，精审固不及李氏也。
诗曰：非汉语言公最精，古音小册更扬名。白头偕老谁家女，一代霸才徐树铮。
（段祺瑞倚徐氏为干城，时人目为段之灵魂。一旅孤军使外蒙取消自治。1925年为冯玉祥指使处决，年四十五。）

天空星急先锋索超——雷海宗
雷海宗（1902——1962），字伯伦；河北永清人。

雷氏早年留美，在芝加哥大学主修历史，以标准的西洋史论文《杜尔阁的政治思想》获博士学位。但他返国之后，不仅转治中国史，更脱出学院派史学的门庭，而私淑被西方史学主流视为野狐禅的施宾格勒，故其人虽身在庙堂，却大有草莽英雄的气魄。施宾格勒的《西方的没落》藉所谓文化形态史观横绝古今，雷氏以之为指引，辅以广博的西洋史视野，反观中国历史与制度的大势，虽不免有粗疏武断之处，而能窥其大，有综摄全局之概，真正称得上“大历史观”。当时学生称他“声音洪亮如雷，学问渊博似海，思想自成一宗”，就其史学而言，确可谓“自成一宗”矣。
《中国文化与中国的兵》为雷氏早期论述的精粹，实际上也是他一生的代表作。
诗曰：汉代已无兵与民，六朝历史又翻新。相逢若问今何世，战国销沉剩一秦。
（57年公开称马克思主义“还停留在恩格斯死时1895年的地方”。史学界四大右派之一。）

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董作宾
董作宾（1895——1963），原名作仁，字彦堂，号平庐；河南南阳人。

诗曰：贞人断代辟鸿蒙，甲骨无师本自通。漫诋煌煌殷历谱，半生心力岂无功？
（安阳殷墟考古，其以贞人断代法为骨干，作《甲骨文断代研究例》，为甲骨学辟出康庄大道。《殷历谱》则结论虽错，论证方法甚有价值。）

天异星赤发鬼刘唐——汤用彤
汤用彤（1893——1964），字锡予；湖北黄梅人。

对佛教史作近代式的实证研究，以西人、日人得风气之先，而汤氏后出转精，凭《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一书，终得与外人分庭抗礼。
诗曰：汉唐佛史最专精，求证功夫更小心。未若适之能大胆，南宗神会始钩沉。
（适之“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汤氏治学重后半句也。南宗神会乃胡氏游欧发现禅宗新史料，以之整理出《神会和尚遗集》，大胆确定神会“南宗先锋，新禅学建立者，《坛经》作者”之历史地位。）

春浅

二月书单：
温故：《认得几个字》   张大春
读新：《林文月精选集》  林文月

温故：《认得几个字》普及本 世纪出版集团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0.10 二印 张大春著

一、序 小学的体温 阿城
我只是在练我的记忆力。......只有将中文视为一种资源，我们才能从繁简字的工具论的争辩中摆脱出来，准备成为现代人。
（阿城提到初见大春时的情景，彼时与友人互考，游戏间自我锻炼。论繁简之争，跳出其外，有现代世界眼光。）

二、自序 你认得字吗？
小孩子识字的过程往往是从误会开始。利用同音字建立不同意义之间的各种关系，其中不免望文生义，指鹿为马。倘若对于字的好奇穷究能够不止息、不松懈，甚至从理解中得到惊奇的快感以及满足的趣味，或许我们还真有机会认识几个字。否则充其量我们一生之中就在从未真正认识自己使用的文字之中“滑溜”过去了。
我们生活在生活之中使用的字——无论是听、是说、是读、是写，都仅止于生活表象的内容，而非沉积深刻的知识与思想。穷尽人之一生，恐怕未必有机会完完整整地将听过、说过、读过、写过几千万次的某个字认识透彻。
生命在成长以及老去的同时，我们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某一个阶段”或“某些个阶段”，一如豆娘伸长了翅膀、蝉蜕了壳儿那样，认字这个活动应该已经轮到儿孙辈的人去从事、去努力了。往往也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心智开始萎缩，我们的语言趋于乏味，我们被口头禅包围攻占乃至于侵蚀、吞噬。
（大多数非专于文字学的人，似无必要深究，然而常见声形亦如英语词根后缀，有兴趣的普通人也当知之。至于口头禅的吞噬，几无可避免，只能自我护卫。）

三、公鸡缓臭屁
把古典语文教育当群众运动来鼓吹，不是宽估了自己作为一个作家的专业论述价值，就是高估了自己作为一个公共人物的影响力，或者，根本低估了语文教育的复杂性。
语文教育不是一种单纯的沟通技术教育，也不只是一种孤立的审美教育，它是整体生活文化的一个总反应。我们能够有多少工具、多少能力、多少方法去反省和解释我们的生活，我们就能够维持多么丰富、深厚以及有创意的语文教育。
“问题是怎么教”。有些时候，那种执意在课堂上强调、灌输、酝酿、浸润的玩意儿，未必真能得到什么效果。
孩子们不要诗，他们要笑。你不能让他们笑，就不要给他们诗。诗，等他们老了，就回味过来了。我觉得幼儿园教对了，也并非因为那是“王之涣作品”，而是因为孩子们自己发现的“公鸡缓臭屁”。
（儿童教育，兴趣为师。）

四、城狐社鼠
表面上说，是借着权势为非作歹的官僚或贵戚，人们投鼠忌器，也就是纵容无己。更深微的一点是，这些混蛋所倚仗的城、社有时未必是一个政党或政治领袖，而是谁都不肯多想就服膺了的公共价值，比方说，不可以打孩子。要知道，打着不打孩子的招牌，还是可以欺负孩子的。就像打着科学的招牌，居然会轻鄙书写活动一样，大模大样欺负着我们的文化。
五、黑
重要的不是中文程度或任何一科的程度，重要的也不是哪一本书，或哪些是非读不可的好书，重要的是你和你的孩子能不能一顿晚饭吃两个钟头，无话不谈——而且就从他想学说话的时候开始。
（很难从一开始说话的时候就能谈得起来。漫无边际地说话，自说自话，都是有坚持意义的家庭活动。）

六、幸福
教材、作业和教学通通不能提供孩子们幸福的祈望和盼想，能够让他们感觉幸福的诱因，可能只有三个字：“小朋友”。这是惟一不经由校方提供的资源，也是真正幸福的载体。
（重要的不是组织团体机构，而是遇到的人能不能产生化学反应，相互成全。）

七、喻
比喻使人快乐。友朋间有雅好谈玄辩奥者，一向让我肃然起敬；但是钻之弥深，言之越切，一旦理路拙于词锋，容易生口角。可是，倘或有擅长取譬成论者，总觉得如熏如沐，而不至于困于名理。

八、西
我想我不应该只是为了教会孩子写出日后老师希望她能运笔完成的功课而已。我应该也能够教的是这个字的面目、身世和履历。

九、娃
字义的丛集性很明显，好像每个字都会向大量使用之处倾斜，越是大量使用，越是限缩了意义的向度。
观察字义的丛集现象会让我们渐渐有能力揭露文字的死亡过程——这个死亡过程也恰恰显影了我们抛弃某一语符的时候内心共同的深切渴望。
那些大声疾呼汉语文化没落，或是有鉴于国人普遍中文竞争力变差而忧心忡忡的人士要知道：不是只有那些晦涩、深奥的字句在孤寂中死亡，即使是寻常令人觉得熟眉熟眼的字，往往也在人们“妥善保存而不提拎出来摆布”的情况之下一分一寸地死去。残存而赖活的意义，使用者也往往只能任由其互相覆盖、渗透以及刻意误用的渲染。
（私以为作家的一个特征是，至少能继承书面文字的丰富，而不是一味使用大家都认识的字词。）

十、留名
所谓落寞以终，并非主观上多么侘傺不堪，反而有一种惹人惋惜的恬然。
他们在人格发展上是不是一方面能够重视荣誉，一方面又能够轻视虚名呢？这种关键性的矛盾如果在立跟脚之处没有通明的认识，日后往往不落浅妄、即入虚骄，他们人生就十分辛苦了。

十一、罚
陆放翁《游凤凰山》：“穷日文书有底忙，幅巾萧散集山堂。一樽病起初浮白，连焙春迟未过黄。坐上清风随麈柄，归途微雨发松香。临溪更觅投竿地，我欲时来小作狂。”

十二、不言
当我面对一首诗、逐字展开一个全新旅程的探索之际，躲藏在字的背后的，是“一骨朵、一骨朵”出奇绽放的异想。在“有尽之言”与“无穷之意”的张力之间，诗人和读诗之人即使根本无从相会、相知、相感通，但是他们都摆脱了有限的、个别的字，创造了从字面推拓出来的另一个世界。
（诗，不言。）
十三、局
通常这一招十分有效：当我希望他们学习某一个单字、运用某一个词汇、锻炼某一种句法的时候，总是先让他们听不懂我说的话；当他们觉得这个字、这个词、这个句子值得深究；甚至是大人们想尽办法，刻意隐瞒，不欲使孩子得以接闻的那种神秘知识，就一颗爆发的好奇之心而言，只有“沛然莫之能御”足以形容。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孩子没有不爱“捉迷藏”游戏的。）

十四、詈
赵翼《瓯北诗话》，作者经常意不在诗，而在世故人情的洞见。
“一自峨眉别汉宫，琵琶声断戍楼空。金钱买取龙泉剑，寄与君王斩画工。”“此则下第举子，藉以詈试官，非真咏明妃也。”

十五、字
写作一首诗的目的，无非是借着创作的过程——尤其是格律的要求、声调的讲究、情辞的锻炼......种种打磨用字的功夫，聊以重返初学识字的儿时，体会那透过表意符号印证大千世界的乐趣。
（要炼字，写诗实为一途。字词之比较，声调之和谐，节奏之顿挫，不需严守格律，也能达到自己磨字炼词的目的。）

十六、水
孩子们说话常给人一种两极的错觉。无动于衷者往往不求甚解，率尔放过，以为孩子不过就是成天练着说些废话的小动物；大惊小怪者则铺张扬厉，惊为天人，总要夸言孩子纯净的心灵饱含丰富智慧、超越成人。
我观察了几年，发现孩子的废话总是插入哲学思考的钥匙，任它插在那儿锈死，它也不过装饰了一个“通往智慧的甬道曾经存在过”的假象而已。
（童言无忌，几个从成人处听来的句子无序搭配产生姿态各异的模样，如此而已。）

十七、梦
人生之意在言外者，莫过于梦；人生之梦在身外者，无不可言。越是乱、不明，越可能是生活中被轻率遗漏而实则难能可贵的知觉。
十八、买
买，往往发生于措手不及之际。
猛一回首，我们原本无意要用金钱换取而拥有的许多东西，已经纷陈于目前、罗列于廊下、充塞于生活之中。也常是在买到这些东西的瞬间，你就已经知道，它们即将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被弃置在垃圾袋里，任由人打包清运而去。无论掩埋或者回收，那对象若是还有机会再次出现于人间，一定会经过改头换面，化做另一种材质，变成另一项商品，拥有另一个价格，召唤另一次购买。
（此句似有腹诽女性之意，或者感慨时代而已？）

十九、吝
“文”在“吝”这个字中，不应该只被视为一个声符，它还抽象地勾勒出小气鬼的人格特质：用大量的语言或文字来掩饰直口难言的那种贪得无厌、不甘分享的“恨惜”之情。
《金缕曲.答子》
侧袖揩清泪。怨阿爹、惊声雷出，骂人容易。执手只堪勤习课，不许流连电视。才八岁、情犹如此。纵使前途无尽藏，料生涯说教平添耳。无奈我，是孩子。
谁将岁月闲抛弃。看儿啼、解儿委屈，付吾心事。称意青春浑轻放，旦暮逍遥游戏。渐老懒、惟存深悔。词赋伤心成玩具，便才名空赚仍无谓。儿顶嘴，我惭愧。
孩子没什么长进，是因为我没什么长进。
（孩子是一直成长的。如果父母没有成长，则给双方带来不适。）

二十、练
某字之近乎废弃的某义却往往因为过于罕见而令人印象深刻。

二十一、遗
每当我再三劝服自己不必对孩子们用语谬误太过焦虑的同时，也会想到自己年幼时的情景...我的做法是宁取其拙——重新把孩子从作业堆中或是玩具堆中唤过来，换个方式、换个故事，再说一遍...
（为人父母者，切记：耐心，耐心，再耐心。孩子的品格就从父母言传身教中习得。）

二十二、刺
有时问题不在成语的丰富与否，而是人生经验实难编纂分发，而像大名片这一类的人生经验竟是一去而永不复回的。
（置“成功学”于何地？）

二十三、悔
王国维《六月二十七日宿硖石》：新秋一夜蚊如市，唤起劳人使自思。试问何乡堪着我，欲求大道况多歧。人生过处惟存悔，知识增时只益疑。欲语此懷谁与共，鼾声四起斗离离。

二十四、更
周弃子先生尝谓：“擅用虚字，是宋诗大异于唐人处。”
“凭诗化字”：“闻道王师犹转战，更能谈笑解重围”；“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第一个“更”字，解做“岂”。第二个“更”字，解做“竟”。）

二十五、讳
韩愈《讳辩》，“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则子不得为人乎？”
人生一切若能豁然开朗，敞亮向人，那是幸福的。然而我们不但遇事多所畏葸（xi三声），也经常在思想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钻进许多语言的角落，寻求字面的庇荫，以免情感受到创伤，反而增生罜碍。

二十六、收
王维《送神》：纷进舞兮堂前。目眷眷兮琼筵。来不言兮意不传。作暮雨兮愁空山。悲急管兮思繁弦。神之驾兮俨欲旋。倏云收兮雨歇。山青青兮水潺湲。

二十七、玉
文字的简化从来没有停止过。我们写的字总在书写工具的革新与书写方法的刺激之下，微妙地、缓慢地改变所谓的“正体”。无论是为了避讳、便利、区别，或者强调其意义或声音的属性，甚至往往只是因为错讹，文字时而繁化、时而简化，每每有社会性的“群择”——这是文字的演化学。


读后小语： 举儿女日常例子，牵引出文字通俗解法，意不在解字，而在以此谈子女教育，语文教育，文化现象，社会现象等等。不枯燥的写法，读来也易，一字一短文。有些字解得牵强，有些选字为论而论。瑕不掩瑜，不妨一看。

春浅

《林文月精选集》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4年6月一版一印 林文月著

《在台大的日子》
文学院前那一排榄仁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茂密繁荣？枝叶横生几越过行道投影半边柏油路了。举首仰望，阳光与青天在枝丫交错阔叶重叠的隙缝间透露。
记得在我教书的那一段时间，车停驻其下，运气佳时，枝叶勉强可以遮盖车顶，免除下课返家时酷热燠闷；而当我学生时代，那一排树尚吝于提供行人遮阳；如今我再回来，它们竟变得如此茂盛，甚至带些苍老之态了。
木犹如此，时间流逝何其快速，没有声息，唯于形影间隐约可辨。
......
我又来到这一间已不再存放我个人书籍的第四室。
依旧是书籍拥挤的景象，甚至于几张书桌的排列都无甚变化。
凭窗凝视，内庭的老树仍旧稳立于原地。距离我上次描写它，又过了十余载。那篇文章的结尾，我写着：
“罢了，不想也罢。我确知老树总会屹立于中庭，以它荣枯不同的眼神继续守护我们。”
我没有写错。庆幸老树确实屹立中庭守护我们。我们来看老树，我们走了；还会有不同的人来看它。在这里，台湾大学，永远不乏知识学术的新血。这一点是无疑的。

《你的心情》
致《枕草子》作者

你的心情，我想是可以体会的。经由这两三年来书桌前日日夜夜的笔谈，我把你千载以前讲过的那许多话，一一迻译为我今天说的语言；你的心情，遂最先进入了我心房，最先感动了我。
为你的书——《枕草子》写跋文的人记叙：定子皇后崩逝后，你郁悒度日，未在仕官，而当年亲近的人次第谢世，没有子嗣的你，晚年孤单无依，便托身为尼，远赴阿波地方隐遁了。那人又称：曾见你头戴斗笠，外出收集菜干，忽然喃喃道：“教人回忆往昔直衣官服的生活啊！”
......你说：“我们二人之间，竟这般彼此心怀芥蒂以终。”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多么难得，爱情这东西又是那么脆弱易碎。你们两人明明是相知颇深、相爱甚浓，竟因计较自尊，遂令各自西东，遗憾终生！但这样的爱情故事千百年以降，在地球的各个角落，竟也不停地重复又重复。莫怪你，人有时是学不会聪明的啊。

《终点》
为《源氏物语》完译而写

有一段时间，我曾迫切盼望着这一刻的到来——大概是翻译的工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吧。那时觉得走过的路已迢递，而前途仍茫茫，最是心焦不耐，曾经假想过千百种这一刻到来时的感受。然而最近几天来，我好像在给自己寻找种种的借口，故意把工作的进度拖延下来。过去，工作最顺遂时，有过一天翻译七张稿纸的纪录，当然，那样的一天是会令人精疲力竭的；然而，这一个星期里，我有时一天只写一张稿纸，甚至于只翻译一首和歌，便去做别的事情。好像是突然害怕面对这一刻；也许应该说有一种依依不舍的心理吧。
但是，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临了。
......书桌上陡地腾出一片空白来，一片令人不安和不习惯的空白。
我关掉灯光，让一屋子的黑暗去掩盖那桌面上的空白。悄悄走出书房，觉得十分疲倦，却睡意全无，便又走出来，站在院子里。
六月的台北夜晚，空气中仍残留一股驱不走的暑意。草香和叶香微微可辨。离月圆大概尚有几天吧，众星倒是熠熠闪烁满天。从这条深巷的一方院中，有时也听得到远处疾驶而过的车声。左邻右舍的窗口都没有灯光，夜大概已深沉。
我伸一伸腰，又做了一次深呼吸，自觉从来没有这样满足过，却也从来没有这样寂寞过。

《欢愁岁月》
抚育儿女的岁月里，充满欢愁的许多经验，仿佛漫长，却实在是稍纵即逝的。我珍惜已经拥有的一切欢愁记忆。如果在母亲节的这一天里，我能许下一个愿望的话，我愿自己和儿女更努力地来维护我们这一份美好的关系。

读后记：
近来常用“欢愁”二字，如“悲欣交集”。温暖幸福的家庭关系，才能孕育出健康清明的人格心灵来吧。紫宁才写的关于《我们仨》的读后感，也可与此篇对照着看看。有评者说林先生文字缺少些厚重的底蕴和沉淀，因其人生经历顺遂之故。杨先生苦则苦矣，也幸有钱先生相伴一生。参及自身，虽坎坷过于同辈，但多是未成年以前。即便今时今日依然为出身家庭所累，也比战争年代随时遭遇生死别离安逸许多。四肢健全，年纪轻轻，何不燃起烛光，点亮自己以及方圆之地呢？

《因百师侧记》
事隔多年，我已不记得是否当时同学们都是这样做笔记的；但我清楚记得自己做笔记的方法，不是课堂上写，而是每一次上完课回家，再将听课的心得整理出来。有时候，我把郑先生授课所讲的词曲理论，及各家作品的风格特色记下来，有时候也附加我自己的意见；更有一些文字，是把古典作品改写为短篇的小品散文，以大胆取代个人的听课心得，而在每一词家之后，总有一段综合小论。这样的笔记，约莫是隔周请郑先生过目的。通常三数日后，他便发还给我。除了改正我的错别字，记错的地方，或值得商榷处以外，偶有一得之处，郑先生每有双圈表赞赏，更有一些眉批按语鼓励；至于我径以类似翻译改编的白话小品替代心得处，郑先生也曾批曰：“于讲授诸语，颇能扼要记出，不失原意，有时参以己见，作适当之发挥，尤为可喜。望循此途径作去。勉之！”当时我正读大学二年级，在古典文学的研读方面，才开始摸索之际，能够得到师长如许厚爱与鼓励，委实有助建立较大的信心，也拓展更宽的兴趣。
（做笔记之法当学之。师生交流之幸，之喜，尤为动人。）

《记忆中的一爿书店》
在我平淡无奇的过去里，这是我时时想起的往事之一，虽然没有什么悬宕的高潮，也没有什么动人的结局，我甚至不晓得着整个的事情是否可以算是一个故事。但是，每次回忆时，仍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那种温馨的情绪也始终留存在心底。
那爿书店叫做什么名字呢？我完全记不得了。那好心的店主人母子姓什么呢？我也一直不晓得；说实在的，我连他们的摸样儿也早已经忘掉了。然而有时不免想：我从小喜欢读书，而在这平凡的生活里，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与书本有密切的关联，我读书又教书，看书也写书。是什么原因使我变成这样子呢？我不明白。只有一点可能：在我幼小好奇的那段日子里，如果那书店里的母子不允许我白看他们的书，甚至把我撵出店外，我可能会对书的兴趣大减，甚且不喜欢书和书店也未可知。
（我也早忘记幼时在外婆村里走失时收留我的大婶的模样，但那时的农村依旧保有的对陌生人的温情却常在脑海中重现，也许这多少影响过我处事为人的方式，我亦不可知。）

《温州街到温州街》
从温州街七十四巷郑先生的家到温州街十八巷的台先生家，中间仅隔一条辛亥路，步调快的话，大约七八分钟便可走到，即使漫步，最多也费不了一刻钟的时间。但那一条车辆飙驰的道路，却使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师视为畏途而互不往来颇有年矣！早年的温州街是没有被切割的，台湾大学的许多教员宿舍便散布其间。我们的许多老师都住在那一带。闲时，他们经常会散步，穿过几条人迹稀少的巷弄，互相登门造访，谈天说理。时光流逝，台北市的人口大增，市容剧变，而我们的老师也都年纪在八十岁以上了，辛亥路遂成为咫尺天涯，郑先生和台先生平时以电话互相问安或传递消息；偶尔见面，反而是在更远处的各种餐馆，两位各由学生搀扶接送，筵席上比邻而坐，常见到他们神情愉快地谈笑。
......
公祭之日，郑先生左右由崇豪与秉书扶侍着，一清早便神色悲戚地坐在灵堂前的前排席位上。他是公祭开始时第一位趋前行礼的人。那原本单薄的身子更形单薄了，多时没有穿用的西装，有如挂在衣架上似的松动着。他的步履几乎没有着地，全由女儿与女婿架起，危危颠颠地挪移至灵坛前，一路恸哭着，涕泪盈襟，使所有在场的人备觉痛心。我举首望见四面墙上满布的挽联，郑先生的一副最是真切感人：
六十年来文酒深交弔影今为后死者
八千里外山川故国伤怀同是不归人

《幻化人生》
三年前，《台湾时报》副刊的主编梅新曾邀请一些人写作总题为“影响我最深的人与事”专栏。我因为长期免费阅读那份报纸，便也不好意思推辞。但是握管思维之际，竟觉得平凡的半辈子，受恩于人者虽多，却无一足堪报答之成绩表现，便也不敢冒昧书写卓然有成的前辈师长以示炫耀；忽又忆及曾读洪炎秋先生在他的随笔“人物的回忆”中写过：“现在拿起笔来，想要赋得一篇人物的回忆，首先跑进脑子来的，竟是儿童时代所看到的，微不足道的，一些市井中的小家伙，而不是年长后所接触的，上得台盘的，那些廊庙上的大角色......”

《饮酒及与饮酒相关的记忆》
拟《我与老舍与酒》
据云，饮酒与体质遗传有关。我的父亲一生滴酒未尝，母亲小酌半杯即酡颜欲眠，弟妹们也没有能饮者。外祖父有句：“寒夜客来茶当酒”，想必也不是喜好杯中物的罢。不过，我的舅舅曾自诩为他那一辈友朋间的懂酒之人，而表弟酒量并不差，则先天上，我或者也稍稍秉具饮酒的基础亦未可知。
中国人饮宴，好劝人以酒，又每每斤斤计较。争少嫌多，或者是乐在其中。而我本拙讷，不擅言辞，与其唇枪舌剑比口才，不如仰饮干脆。常观察别人饮酒，觉得有如兵术，讲究攻防之间的技艺，乃至于不厌诈术。我饮酒只迎敌而不攻伐，又讲究信用公平，不与人计较多寡；复以女性之故，久而久之，遂渐渐以讹传讹，夸张其事，乃有了所谓“酒名”也说不定。
我们饮酒、吃消夜，谈文学和音乐，仿佛又回到往昔。我们一直都是很谈得来的知己。他忽然有所感地说：“妈，其实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只有你跟我。”我懂他的意思。人际关系很微妙，即使亲如父母子女，一生之中，能有几回这般澄净如水地单独相处呢？何况，他已在夏天新婚，我把他交给了另一个深爱他的小妇人。在学业告一段落之际，能兼程千里迢迢回来伴我十日，那心意我明白；可是，有些话是不必说出来的。喝酒罢。其实，能这样子对饮交谈的机会也并不多。


读后小语：
林文月先生这本精选集分四辑：辑一“书情”，收读书或与书有关的文章，如《在台大的日子》等；辑二“欢愁岁月”，写人生际遇，师友回忆，如《温州街到温州街》等；辑三“窗外”，是旅行小札，如《东行小记》等；辑四“幻化人生”，是生活日常的记录，如《饮酒及与饮酒相关的记忆》。这些文章则选自散文集，《读中文系的人》，《拟古》，《饮膳札记》，《京都一年》，《交谈》，《作品》等。而我所选摘的几篇文字，排除了关于旅行的部分，因为相对而言，我以为这是普通平淡的部分，虽不能妄称“并不见佳”，但确实不对个人喜好。
“林文月先生的文章境界颇为我所喜，雍容典雅，不徐不疾，大陆这岸似乎只有稍长一辈的杨绛先生风范相近。当然也有不同，感觉杨先生受欧陆散文随笔影响更大，而林先生在古典文学熏染下更有日本物哀幽玄之美，故更显委婉深致，又因一生顺遂，堂庑便多一层宽敞豁亮，于是就有她独属的面目。” 脉望馆主人此评中肯，林先生之文在我就是少了点苦涩，少了点厚重的底色。
《读中文系的人》让我想写《没有读中文系的人》；《拟古》让我知道不单是汪曾祺先生写过拟古，而模仿前人以作练习，确是好主意；《饮膳札记》使我明白，文章源于生活，对生活认真，时间到了，文章就可以慢慢累积起来。
读这本书，适合缓缓读，不宜一气读完。

春浅

《乱世游击》
    那时的缅共，经费不足，供给自然也是朝不保夕。他们在丛林之中，成天与各种蚊虫和旱蚂蝗作战，常常食不果腹。但是战斗的血腥味，在那个充满革命的年代，几乎天然地吸引着这些从小看战争电影的浪漫青年。十八、九岁的孩子，虽有时代迫害的怨尤，却又多数迷信毛主席的那些蛊惑人心的号召。他们“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枉自挥洒着他们的青春热血。他们在自家尚不能解救的厄运中，却在热带丛林中幻想着世界革命，妄图去解放全人类。
    我是在他的苍老回顾中，才知道这一场荒诞的共产主义运动的兴亡；那些国际主义战士的血，浇开的竟然是罂粟花的绚烂......


《谁为苍生惜健儿》
    他的女儿在探监的路上成长，他的妻子仿佛命定的只有守候。这些善良无辜的儿女，没有为恶的一天，对自己的祖国满心善念，但是却不得不常年面对祖国的迫害。
    聚散依依，大家各自又都踏上各自的命途。看着这些年轻坚毅的弟兄们，艰难跋涉在他们的信念里，渐至颓唐的我，内心生惭。唯有在秋气暗生的凉夜，记录下这样一些脚印。

《绑赴刑场的青春》
    罗小毛同志是党的好儿女，是祖国的优秀花朵。其短暂的一生，始终战斗在我国的死猪前线。其人出身贫困，心地善良，勤劳勇敢，在追求爱情的路上误入歧途......
    国家用以血洗血的法律，想要建立的秩序，最终培养的人民，却越来越走向以暴易暴的品质。我不知道那些冷血的判官们，会不会偶然还能看见，那些悬浮在空中的不瞑的眼睛。

《六十年必有王者兴》
    古语曰：“天下有道则现，天下无道则隐。”盖因三千年中国，王朝轮替，江山鼎革，时商时周时秦，或汉或蒙或满，实非一姓一党所能鸠占长远者。故朝纲败坏，倾覆者仅一家之私亩；道统无害，则国家仍赓续不绝。当代史学家刘刚，李冬君伉俪谓：“自古即有两个中国，一曰王朝中国，一曰文化中国。唯后者越百世而不亡，默然贯穿千秋江山以始终。”
    王朝如鼎，乃有形之器；文化如榖，乃形上之道法。鼎覆则礼失，子曰求诸野，乃因道藏于野。野有遗贤，传承大道；如燧如薪，烛照长夜。古之巢由夷齐，老庄墨屈，皆负命怀道而不苟合于当世者。若辈或处或奔，髡首跣足于棘野荆榖；日暮途穷而不弃，斧钺加身而无悔；以一生萧条而延吾族千秋道脉，诚万古圣贤耳。
《遗民老谭》
    一代代山里读一点书的人，似乎宿命地都要押解到省城，想起他们前辈曾经的坎壈，也就不觉得自个的艰难了。等我出狱再见他时，他已然满头星霜。老少两代罪人相视一笑，背身却各自掩饰着各自的泪痕。
    他们熟知本地的人文掌故，埋首于故纸堆读写并传承着民间的道统。他们平生寒苦，不逐蜗名微利；白眼朝天，万事鸡虫，看穿了浮世的浅薄与功利，只是低调，仿佛卑微，而实则睥睨冠盖地活着。他们在漏雨深巷中坚守古礼，寒泉淡食甘之若饴，在世界的槛外、微醺的樽边独自冷笑，抑或歌哭......这就是贯穿千古中国的遗民。

《我们都在各自的废墟上生活》
    实话说，在这个叫做祖国的地方生存，如果你无意投靠，且不欲自我放逐他国，再加上你还要路见不平心中耿耿，那确实居大不易。
    我们都是人子，即便心底崇敬圣徒的襟怀，但生活却需面对庸常的饮食起居。精神的锁链也许不难打碎，物质的绳扣却往往深勒肩头。多数的民间思想者和体制外的写作者皆有体验：没有经济的独立不倚，完成人格的独立实难。
    启蒙与挑战是个人对自己生命的期许，是苦行于荆途的自我担当，故而无意索求信众的供养。他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在夹缝中无依无靠地努力；在不义不公的社会里尽量减免屈辱地生存。因为他自信人类终将拨乱反正，并渴望躬与这场伟大而悲烈的征战，于是我们不能要求他鲁连蹈海。我常常对一些同道说：“义不食周粟的人，必须学会南山采薇。除非我们主张所有不附逆为恶的人都饿死。”

《流放的书斋》
    寻幽轩：在深山小城的许多漫长雨季里，我便战战兢兢地怀搂着这么一池涟漪。
    邻坟庵：我的床头和书桌就设在窗边，每一起身，就能俯视到窗下的坟。夜里睡觉，似乎也觉得就枕在人家的坟头上，心里不免也有些沉重。
    也是家：在那个夏日黄昏，我站在渐行渐远的海轮甲板上，回望南渡江口椰影丛中仍闪烁着灯光的小窗时，不禁怆然泣下。
    握火亭：八十年代末年的记忆充满了乱离，其兵荒马乱的印象似乎接近龙应台笔下的1949年。我单人一骑关河千里地赶回鄂省时，到处传来的都是凶信。不是某某失踪，就是某某被捕，许多人为了避祸流亡在路上。那时多没有电话，投亲靠友也无需预约，黄昏的叩门声往往带给许多人惊惶。一些老友至今记得我当时的常态是——上衣袋里插一把牙刷，两手空空，兀然就来了；次日留下几件脏衣服，穿着主人的衣服就走了。
    尘世间的际遇，于我算是略显一点奇特的。冥冥之中我和一些房屋的缘分，似乎始终难以久长。只有朋友和书，磕磕绊绊地总能伴随终生。虽然也会走丢一些，散佚一些，但留下的绝大多数，都是要白头偕老互送花圈的了。

《香格里拉散记》
    “有一个瞬间我觉得自己要死了。这样的场景多年以前我在梦里经历过，但在梦里和梦外我当时都还是一个小学生。《圣经》中的先知以利亚曾在山上用手遮住脸，不敢去直面上帝的荣光。在那个时刻，我突然想起了遮住自己面孔的以利亚，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样的幸福。”
    他们用一生的积蓄，用漫长的时间，去千里万里地完成一樁你难以理解的心愿。
    大半辈子皆在谑浪风尘，不能说当年未曾别有怀抱。可怜俗世沉浮，现在竟到了求田问舍的心境。
    各家都会有丧仪，天主教家庭按天主教规矩办，佛教徒也会来参与，但他们会坐楼上，然后各念各的经，反之亦然。
    他说他是个自然神论者，他相信万物皆由神造，他莫能名之而已。
    人生大抵有许多地方，原只配去一回；就这一回，往往还需要各种因缘凑合。古人说：“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这其中，本是另有如许身世怅惘的。仿佛生命，何等精彩华章，最后亦将化作这山河大地的一抹微尘。即这山河大地，也终必在某天复原为宇宙中的几粒灰沙。
    从雪山飘过来的云又飘到山外，从雪山流下来的河又流向天外。我们在这里来而复去。我们在人间来而复去，我们都这样过着日复一日，我们的幸福何曾大于他们的幸福——他们在他们的神之庇佑下，欢乐而自足。

《民国屐痕》
    我一直以为，台湾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它就像我那也算同文同种的大舅一样，他的荣辱沉浮与我八不相干。两岸本质上就像各自分家立灶的兄弟，你穷的时候想去解放他，你富的时候想去收编他——这样的主意好是好，但当弟弟弱弱地问一句：“家长的位置能否由全体家人选举轮流坐时？”你就不肯答应——于是这就成了统一祖国的真正问题。
    我自诩是爱国中年，爱到宁肯在祖国坐牢，也不去异邦避难。因为同意台湾是中国（非党国）难以分割的一部分，因此我也爱台湾。“中国”不是国号，只是华夏文化江山的一个泛称。
    前人诗谓：“无量头颅无量血，可怜购得假共和。”
    他们走进了他们可以自由高歌的时代，而我们呢？我们还有无数的狼孩在叫嚣着要不惜核武收回台湾。龙应台先生一句：“请用文明来说服我。”

《让记忆抵抗》
    人类本质上是善于忘怀的动物。伤痛抑或仇恨，都容易被时光所风化；尤其当作恶者易妆登坛，化血污为油彩粉墨之后，曾经的呻吟抽泣竟可能变声为娱乐的淫浪。就像那些此刻正沉醉于红歌中的某些人，他们似乎也在怀旧，但他们已不再记得那些恐怖旋律下的人性践踏；在温饱的余年，支离破碎的青春，被重新缝补成一道轻薄肤浅的抒情诗——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荒诞。
    我只是这一堕落时潮中的反动者而已——在狂飙盲进的岁月里逆向而行，固执纠结在洪荒之初的草莽上；乃因这个盛装的时代如此可疑，美轮美奂的华表下一切显得那么鬼祟。我企图返回其纪元的原点去打量这一切的来历，努力在琴箫合谐的假唱中探窥其本该知耻的原罪。曾经有学者谓中国文化是耻感文化，圣贤强调知耻近乎勇。然则当世的荣光，是连耻亦不被确认的；仿佛诸恶不曾，骨血狼藉之后一切都万劫不复了。
    于是，我深信，汉字的起点是忍辱复仇者在暗夜的刻划——他们在坚硬的龟甲青简上用石刀铁笔记录深埋于心的余痛。那些卜辞爻言中暗藏了这个民族的历史和祷告，以至于信史成为我们真正意义上的宗教。只有在这些痛史面前，恶霸被千古追诉而令来者警悟，善良无辜得以表彰，得以列队于苍天下昭雪沉冤。
    命运予我寒薄，而立未几则已亲长尽逝，使我得以在泪干眼枯之后，平静地检索他们隐忍平生的坎壈。我将父系和母系家族的跌宕，置于二十世纪之大背景下考察时，我惊怵地发现，一切都像在劫难逃般的宿命——他们不可避免地要卷入战争、政争和党争——这也几乎是中国多数世家的相似命途；家族往事之戏剧化，并不更悲于整个华族的酸辛。
    于是，我想藉由对过往亲友的命运检索，来揭示上个世纪平民生活史的一斑。任何政治史都只是虚张的宏大叙事，只有在这些具体姓名背后的遭际，才可能更多地窥见我们曾经走过的岁月本相。

（读野夫，如饮烈酒。是真男儿大丈夫，赤膊相对痛饮，旁人则掩面绕道而走，以为粗鲁而已。野夫的文字要合着他的经历与行为来看，没有野夫所为而作野夫式的文字，口号而已，颇似今日之“键盘侠”。）

春浅

《往事并不如烟》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4年北京1版4印 章诒和著


《正在有情无思间——史良侧影》
我一向以为人老了，简单的衣食住行，都是无比的沉重与艰难，他们的内心自不会再有炽热之情或刻骨之思。但我面前的史良，以忧伤表达出的至爱，令我感动不已。当我跨入老龄，生活之侣也撒手人寰的时候，史良的涕泣和那方白手帕的记忆，便愈发地生动起来，也深刻起来。是的，脆弱的生命随时可以消失，一切都可能转瞬即空，归于破灭，惟有死者的灵魂和生者的情感是永远的存在。

《两片落叶，偶尔吹在一起——储安平与父亲的往来》
走在曲折的小径，便想起第一次在这里见到的储安平：面白，身修，美风仪。但是，我却无论如何想象不出储安平的死境。四顾无缘、遍体鳞伤的他，会不会像个苦僧，独坐水边？在参透了世道人心、生死荣辱，断绝一切尘念之后，用手抹去不知何时流下的凉凉的一滴泪，投向了的湖水、河水、塘水、井水或海水？心静如水地离开了人间。总之，他的死是最后的修炼。他的死法与水有关。绝世的庄严，是在巨大威胁的背景下进行的。因而，顽强中也有脆弱。
《君子之交——张伯驹夫妇与我父母交往之叠影》
有人说：收藏古董，好似留意和观赏月色，古往今来的月色。可如今，收藏不再是个单纯爱好，它还是个一夜致富的行当。于是，张伯驹的价值更多地体现在献宝上了。我不这样看。他的一生，比捐献的文物生动得多；他的为人，更比国宝珍贵。我和他相处，感受到的是人的气息和光泽。而这，才是永恒的。

《最后的贵族——康同璧母女之印象》
我想，这些昔日贵族活在今天，日子太难，心也太苦。康同璧常说自己的处世原则是“以不变应万变”，然而，现实却在逼迫她们做出“顺适”。出于教养，也出于经验，她们的“顺适”往往表现为一种不自觉其努力的努力......努力的核心内容便是：忍。在云诡波谲、世事不胜其变幻的年头，谁都得忍。普通老百姓，以其渺小而忍。那么，康氏母女所代表的老派家庭的忍，又体现出什么呢？是阅历太多、见事太明的无可奈何？还是抹杀自己、无损于人的智慧生存？

《斯人寂寞——聂绀弩晚年片断》

在经过了人生的艰难与惨厉，在体味了反人性的诬陷和背弃之后，聂绀弩带着内心深处的荒凉，带着任何人都无法解救的寂寞，带着最隐秘的生活体验，终日写作、抽烟，埋头读书、沉思。他以文字为精神方向，以写作为生存方式，继续活下去，有如一叶孤帆远离喧嚣的港湾，驶向苍茫大海。聂绀弩的晚年生活，简朴，简单，简洁，以至简陋。


《一片青山了此身——罗隆基素描》
罗隆基雄才大略，却又炫才扬己；他忧国忧民，但也患得患失。他思维敏捷，纵横捭阖，可性格外露，喜怒于形。他雄心勃勃有之，野心勃勃有之。他慷慨激昂，长文擅辩；也度量狭窄，锱铢必较。有大手笔，也耍小聪明。他是坦坦荡荡之君子，也是常戚戚的小人。中国官场的秘诀是少说少错，多说多错。罗隆基终身从政，却口无遮拦。

自序
这本书是我对往事的片断回忆，但它不是完整的回忆录。
曾经，最珍贵和最难得的个人活动，便是回忆。因为它是比日记或书信更加稳妥的保存社会真实的办法。许多人受到伤害和惊吓，毁掉了所有属于私人的文字记录，随之也抹去了对往事的真切记忆。于是，历史不但变得模糊不清，而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被改写。这样的“记忆”就像手握沙子一样，很快从指缝里流掉。从前的人什么都相信，相信......后来突然又什么都不信了。何以如此？其中恐怕就有我们长期回避真实、拒绝真实的问题。
我这辈子，经历了天堂、地狱、人间三部曲，充其量不过是一场孤单的人生，没有什么意义和价值。我拿起笔，也是在为自己寻找继续生存的理由和力量，拯救我即将枯萎的心。而提笔的那一刻，才知道语言的无用，文字的无力。它们似乎永远无法叙述出一个人内心的爱与乐，苦与仇。
寂静的我独坐在寂静的夜，那些生活的影子便不期而至，眼窝里就会涌出泪水，提笔则更是泪流不止，毫无办法，已成疾。因为，一个平淡的词语，常包藏着无数寒夜里的心悸。我想，能够悲伤也是一种权利。
往事如烟，往事又并不如烟。我仅仅是把看到的、记得的和想到的记录下来而已，一共写了六篇，涉及八人（不包括我的父母）。这些人，有的深邃如海，有的浅白如溪。前者如罗隆基、聂绀弩，后者如潘素、罗仪凤。他们有才，有德，有能，个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可说而不可看，或者可看而不可想。其实，不论贵贱和成败，人既不应当变为圣像，也不应当遭受藐视。
书是献给父母的。他们在天国远远望着我，目光怜悯又慈祥。
                 章诒和 2003年8月21日于守愚斋

春浅

《1980年代的爱情》野夫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13年9月1版

1.   高中毕业四年，仿佛暌违了半个世纪，一直音讯杳然的她，何以竟然在我孤独的黄昏再现。她似乎是我生命中必将出现的一个路碑，预设在我的命途中。我绕过了千寻万里，最终还是回到了这块坚硬的石头前；但依旧像往日一样，被她的庄重撞疼了......

2.   几乎没有预约便已走来/ 四月的芳草正沿河铺开/ 几乎没有笑过就要离去/ 任眼泪随河水漫过心怀/ 几乎不曾相识便开始表白/ 五月的落花正逐水徘徊/ 几乎不曾暗示便默默相许/ 如漫漫长夜点燃一盏灯台/ 几乎未能吻别便开始等待/ 六月的晚风吹清露满腮/ 几乎未能道破便成了隐谜/ 被岁月在心底深深掩埋/ 那一个字说了等于没说/ 那一个字不说如同说了出来 ......

3.   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其内在规律，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当人被这种内在规律裹挟而前时，人已经失去方向且无法掌控它的趋势。这就是历史。

4.   敏感脆弱的心灵尚无法学会面对拒绝。对眼前这种温暖和亲近的珍惜，使得我们小心翼翼地回护着这种若即若离。生怕爱情的弦索一旦绷紧，最后却拉断了原本可以织好的情网。

5.   人生初次，不能说没有真爱，只是那种爱里面，少了一些疼痛感。又或者说就像古代的定亲，男才女貌门当户对，没什么可以挑剔，但缺乏一些意外和来历。

6.   亲爱的，请给我一个家/ 一座厝放游魂的灵塔/ 不会坍塌的床，对着湖山如画/ 悠闲的晚餐，是无尽的情话/ 像驱寒的一盏温酒，微醉的憨傻/ 像冲不淡的回忆，柔情的茶/ 像常青藤的手臂，拥着春天开花/ 像旷野的篝火，燃尽流浪人的倦乏/ 只给我一句承诺，一声回答/ 就跟你相誓，牵手走遍天涯......

7.   这样的告别，意味着是与两个人的命运，在还未足够尽力之前做一次了断。

8.   我难道真的甘心终老此乡吗？我所有渴望留下来的冲动，本质上是基于对她的初恋情怀，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温柔的怜悯。我不忍目睹她的命运，因此想要用留下，来分担时代加于她家的灼痛。

9.   但正因为是同学，且是你一向私心仰慕怯怯珍惜的女人，却生怕点滴的不恭，就打碎了你一生的宝藏。

10.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走着，像走在回忆中，不敢惊动那些纯净的童真往事。

11.   我们在80年代曾经迷狂追求的那些激情生活，放浪无羁的自我流放，绝弃功利的奋斗与挑战，耽溺于过程之美而忘却目的之爱情历险；甚至最纯粹的诗意栖居和艺术行动，一切的一切，都转瞬即逝像一束毫无结果的谎花了。（此处疑为“黄花”）

春浅

《金岳霖回忆录》 金岳霖著
1.        最好的一本关于美国政府和政治的书是James Boyo写的，而他是英国人；关于英国政府和政治的最好的书是Lowell写的，而他是美国人。

2.        英国的哲学家通常是把霍布斯、洛克和休谟联在一起谈的，因为他们都涉及社约论。......康德曾说过，休谟使他从教条主义的酣睡中惊醒过来。

3.        比较满意的是《论道》，花工夫最多的是《知识论》，写得最糟的是大学《逻辑》。

4.        山水画的背景或根源（哲学上）是“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它没有要求人自外于他自己的小天地（天性），也不要求人自外于广大的天。

5.        爱与喜欢是两种不同的感情或感觉。这两者经常是统一的。喜欢说的是朋友之间的喜悦，它是朋友之间的感情。我的生活差不多完全是朋友之间的生活。

6.        陈寅恪“见相而作，入土为安。”

春浅

《治史三书》 （增订本） 严耕望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6年6月1版1印
金针度人，治史入门公认好书。今读完《钱宾四先生与我》，追慕不已。余英时先生叹严耕望史学界“朴实”楷模，“世有闻耕望之风而起者，予日日引领而望之！”推许如此。

"记得宾四师曾有一次谓我曰‘朋友的死亡，不是他的死亡，而是我的死亡。因为朋友的意趣形象仍活在我的心中，即是他并未死亡；而我在他心中的意趣形象却消失了，等于我已死了一分’！"

“4月28日，在江苏省同乡会讲‘我所提倡的一种读书方法’。大意谓
‘现在人太注意专门学问，要做专家。事实上，通人之学尤其重要。做通人的读书方法，要读全书，不可割裂破碎，只注意某一方面；要能欣赏领会，与作者精神互起共鸣；要读各方面高标准的书，不要随便乱读。至于读书方式，或采直闯式，不必管校勘、训诂等枝节问题；或采跳跃式，不懂无趣的地方，尽可跳过，不要因为不懂而废读；或采闲逛式，如逛街游山，随兴之所之（至），久了自然可尽奥曲。读一书，先要信任它，不要预存怀疑，若有问题，读久了，自然可发现，加以比较研究；若走来就存怀疑态度，便不能学。最后主要一点，读一书，不要预存功利心，久了自然有益。’
这些意见大都很轻松，人人都该能做到，藉以建立学术基础。先生讲学结束，历史系师生在30日开茶会欢送，先生即席勉励各位同学，要眼光远大，要有整个三十年五十年的大计划，不可只做三年五年的打算。这两次讲话，对于我后来的治学都有不小的影响。”

“先生教人治学，常常强调要向大处远处看，切忌近视，或规模太小。...例如先生说：
‘我们读书人，立志总要远大，要成为领导社会、移风易俗的大师，这才是第一流学者！专守一隅，做得再好，也只是第二流。现在一般青年都无计划的混日子，你们有意读书，已是高人一等，但是气魄不够。......纵然在近代算是第一流的成就，但在历史上仍然要退居第二流。...... ’”

“我总觉天资有限，求一隅的成就，已感不易；若再奢望走第一流路线，恐怕画虎不成反类狗！先生曰：
‘这只关自己的气魄及精神意志，与天资无大关系。大抵在学术上成就大的人都不是第一等天资，因为聪明人总无毅力与傻气。你的天资虽不高，但也不很低，正可求长进！......一个人无论读书或做事，一开始规模就要宏大高远，否则绝无大的成就。一个人的意志可以左右一切，倘使走来就是小规模的，等到达成这个目标后，便无勇气。一步已成，再走第二步，便吃亏很大！......中国学术界实在差劲，学者无大野心，也无大成就，总是几年便换一批，学问老是过时！这难道是必然的吗？是自己功夫不深，写的东西价值不高！求学不可大急。太急，不求利则求名，宜当缓缓为之；但太缓，又易懈怠。所以意志坚强最为要着！......要存心与古人相比，不可与今人相较。今人只是一时的人，古人功业学说传至今日，已非一时之人。以古人为标准，自能高瞻远瞩，力求精进不懈！......你将来必然要成名，只是时间问题；希望你成名后，要自己把持得住，不要失去重心；如能埋头苦学，迟些成名最好！’
”


这些严耕望先生所记其师钱穆的话虽然是针对“学术”来说的，但也可给予“读书”、“写作”一些启示。比如做计划，我原以为写个三五年，应当有些成绩可看了。但是往往有些作品真的需要几十年沉淀才最后完稿，“一席”有作家张大春的讲说，题为《未完成的》，即是业内人自道心曲的话。此刻对我来说，心里原有的读书计划，写作计划都还未完成。不敢说再写几十年，不过相比之下，才知道自己三五年的自我努力与期许不值一提，同时也就安心履行缓慢的计划，不奢望有所成就了，对于自己的恒心倒还是有些信心。另一个就是标准，常常想，现在传统报刊也好，新媒体如微信公号也好，生产文章之多大概前无古人了，可是质量或能流传的又有多少呢？詹宏志先生大概有一句话意思是说，无论在什么时代，编辑都是不可或缺的，在信息量爆炸的如今，更是如此。我们这些业余写作者，想要登堂入室，对自己的要求就不该只是和现今的文字相比，要向着可以流传的方向努力才是。

春浅

《老舍精选集》老舍 著

    这本精选集有长篇《骆驼祥子》，《正红旗下》（未完结），中篇《月牙儿》，短篇《断魂枪》，话剧《茶馆》。

    《骆驼祥子》语文教材曾有节选，题为《在烈日和暴雨下》。中学的教法，归纳中心思想，说是借祥子的车夫生活控诉XX主义之类。这回再看，翻了前面几章，却没有主题鲜明以至简单的样子，倒像是一个老北京陪你唠着那些老故事。

    《断魂枪》是在《小说月报》看过的吧？有读《故事会》的似曾相识之感。小时候爱读清代以前民间故事，假如还有些武打情景，那就更读得兴奋了。这次重读，却想到老舍最后的投湖，他这支笔不知还有没有传人。

    《茶馆》堪称经典，我以前从没有现场看话剧的经验，这部剧的优缺点也没有参照比较的对象。去年和Jun在墨尔本一个小剧院看《雷雨》算是头一次，剧团团长自称是挖掘出周迅和宁静的老导演。坐的位置靠后，演员除了团长本人其余皆是业余爱好者。看不过两幕，便退场返回了。广告宣传时说秦怡女士会演出，据说只是最后露脸捧场。从此也就没有再去看。

    老舍的作品中，拍了电视的《二马》有点印象，散文《宗月大师》借《朗读者》节目获知。他受宗月大师影响很深，却是基督徒。有“人民艺术家”称号，却在文革之初便自沉太平湖，遗墨是毛泽东词《卜算子.咏梅》。假如他能活到十年浩劫之后，该会怎样？每每看现代作家或者知识分子的经历，不自主会担心又期待地这样想。

春浅

《文心》夏丏尊，叶圣陶著
1.序一    陈望道
  这部《文心》是用故事的体裁来写关于国文的全体知识。每种知识大约占了一个题目。每个题都找出一个最便于衬托的场面来，将个人和社会的大小时事穿插过去，关联地写出来。

2.序二   朱自清
  假如那些旧的是豆饾饤琐屑，束缚性灵；这些新的又未免太无边际，大而化之了。
  不感到实际的需要，读和作都只是为人，都只是奉行功令；自然免不了敷衍，游戏。只注重思想而忽略训练，所获得的思想必是浮光掠影。

3.作文是生活，而不是生活的点缀。

4.小小的书柜：《辞源》；《老残游记》/《镜花缘》；《鲁滨逊漂流记》/《希腊神话》；《唐诗三百首》；《白香词谱》；《论语》；《史记》；《中学生杂志》

5.从前的人读书，大都不习文法，不重解释，只知在读上用死功夫。他们朝夕诵读，读到后来，文字也通顺了，文义也自然了解了。一个人的通与不通，往往不必去看他所作的文字，只须听他读文字的腔调，就可知道。

6.我有一位朋友，他选择配偶，第一个条件是要同乡女子。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如果不是同乡人，彼此之间谈话起来趣味很少，这话很妙。近来的白话文，在语汇上是非常贫乏的，因为它把各地方言的词类完全淘汰了，古文中所用的词类也大半被除去了，结果，所留存的只是彼此通用的若干词类。于是写入小说中，一不小心，农妇也喊“革命”，婢女也谈“恋爱”了。

7.歌德曾说，“不懂外国语的，对于本国语也只能懂得一半。”

8.“真要求学的人是不一定要进学校的！”“惟有自己不要学习才是真正的‘失学’！”

9.想着今天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活的分界线，他好久好久合不拢眼。

10.没有深刻的生活，决不会有深刻的作风，没有幽默的天性，决不会有幽默的作风。生活——日常的或学术的——从作品讲，是作品的源头，从修辞的技术讲，也是修辞技术的源头。从源头上着力，才算不是舍本逐末的努力。

11.要读诗，就读沈归愚的《古诗源》、曾国藩的《十八家诗钞》；要读词，就读张惠言的《词选》；要读明清小品文，就读近人沈启无的《近代散文抄》。

12.越是想从事创作的人越应该重视习作。至少该一壁创作，一壁习作。真正的画家，终身在写生上用功；真正的文学家，虽至头白亦手不释卷，寻求文章的秘奥。

13.曾国藩《求阙斋日记》：吾尝取姚姬传先生之说，文章之道分阳刚之美、阴柔之美。大抵阳刚者气势浩瀚，阴柔者韵味深美；浩瀚者喷薄而出之，深美者吞吐而出之。文章阳刚之美莫要于慎、涌、直、怪四字，阴柔之美莫要于忧、茹、远、洁四字。惜余知其意而不能竟其学。

14.体性上的分类，约可分为四组八种如下：
（1）组——由内容和形式的比例，分为简约，繁丰；
（2）组——由气象的刚强和柔和，分为刚健，柔婉；
（3）组——由于话里词藻的多少，分为平淡，绚烂；
（4）组——由于检点功夫的多少，分为谨严，疏放。

15.是否真能充实你们自己，是否随时随地可以受用。这是成功与失败的标准。

春浅

《钱钟书与杨绛》孔庆茂著  1997年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

1.“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
——杨荫杭见与四女季康之信，自吟。时杨绛已在东吴大学，入政治系，自学英、法语。

2.“以汝之记丑而博，笔舌犀利而或操之以逆险之心，出之为僻坚之行，则汝之学力愈进，社会之危险愈大”
——1931年10月，时清华外文系教授温源宁拟请钱钟书到英国伦敦大学教外国语言文学。钟书写信请教父基博，回有此言。

3.“独惭携短剑，真为看山来”
——石遗老人说清末诗人王闿运：“王壬秋人品极低，仪表亦恶，世兄知之乎？”钟书对曰：“想是个矮子。”老人笑说：“何以知之？”曰，“忆王死，沪报有滑稽挽联云‘学富文中子，形同武大郎’，以此揣而得之。”石遗又说王闿运著作惟《湘军志》可观，《石遗室诗话》中只采其两句，但已淡却，钟书随即有此答。

4.七十二煞
——杨绛肄业清华大学时，才貌冠群芳，男生求为偶者达七十余人，谑者有此戏称。

5.“除蛇深草钩难着，御寇颓垣守不牢。”
——融宋明理学，与杨绛之情诗

6.《壬申年秋抄杂诗》节选
缠绵徘恻好文章，粉恋香凄足断肠。
报答情痴无别物，辛酸一把泪千行。

依嬢小妹剧关心，髫辫多情一往深。
别后经时无只字，居然惜墨兼抵金。

良宵苦被睡相谩，猎猎风声测测寒。
如此星辰如此月，与谁指点与谁看。

困人节气奈何天，泥煞衾寒梦不圆。
苦用泼寒宵似水，百虫声里怯孤眠。

海客谈瀛路渺漫，罡风弱水到应难。
巫山已似神山远，青鸟殷勤枉探看。
                ——杨绛在京，钟书在沪，初恋之思。

7.“颜色依稀寤寐通，久伤沟水各西东。”
   “有地卓锥谢故人，行尘乍浣染京尘。
    如何欲话经时别，鴂舌南蛮意未伸？”
——1934年春，分别半载，无言之诗。

8.“毁出求全辨不宜，原心略迹赖相知。
    向来一瓣香犹在，肯转多师谢本师？”
——学生时与常凤瑑（常风，文评家）、许振德、吴组缃作客叶公超家，仅钟书与师对谈，34年重返即访。时传钟书“整个清华没有一个教授有资格充当钱某人的导师”之狂言，钟书作此自解，以别于章太炎离俞樾、周作人离太炎也。

9.“亦居魏阙亦江湖，兔窟营三莫守株。
    且执两端开别派，断章取义一葫芦。”
——公超请评京海派之争，时志摩已去。

10.“禇先生莫误司迁，大作家原在那边。
    文苑儒林公分有，淋漓难得笔如椽。”
——“诸先生”乃补《史记》抽毁篇目之禇少孙。“大作家”典出《卢氏杂说》王维语。

11.《玉泉山同绛》
    欲息人天籁，都沉车马音。
    风铃呶忽语，午塔闲无阴。
    久坐槛生暖，忘言意转深。
    明朝即长路，珍取此时心。
——十余日京华之行，临别语。

12.“却恋江南归去也，风光如此付何人？”
——游玉泉山后第二日，别语。

13.“百年树木迟能待，顷刻开花速岂甘。
    各有因缘天注定，牵牛西北雀东南。”
——吴宓因毛彦文嫁熊希龄作《忏情诗》，时人尤谤，钟书书信劝之。吴宓曾有诗文，“余平生所遇之女子，而实际上爱之最深且久者，则为海伦一人。”

14.“一笑升天鸡犬事，甘随黄九堕泥犁。”
——亦劝吴宓诗

15.“得凤瑑太原书，才人失路，有引刃自裁之志，危心酸鼻。予尝云：有希望死不得，而无希望又活不得，东坡曰：且复忍须臾，敢断章取义以复于君：
    惯迟作答忽书来，怀抱奇愁郁莫开。
    赴死不甘心尚热，偷生无所念还灰。
    升沉未定休尤命，忧乐遍经足养才。
    埋骨难求干净土，且容蛰伏待风雷。”

16.哭管略  其一
    何难留名忍须臾，谈艺归来愿竟虚。
    待哺诸儿黄口小，丧明一老白头初。
    覆巢所幸能完卵，涸辙犹希倘活鱼。
    见惯存亡无涕泪，殷忧尚为泣沾裾。
——1934.7，诗友徐景铨病逝，方37岁，江苏常熟。

17.“看频疑梦寐，语杂问家乡”
——1935年夏，与钟韩，钟英聚于伦敦

18.《哀望》
    白骨堆山满白城，败亡鬼哭亦吞声。
    熟知重死胜轻死，纵卜他生惜此生。
    身即化灰尚赍恨，天为积气本无情。
    艾芝玉石归同尽，哀望江南赋不成。
——1937年，石遗老人去世。1939年1月1日，日兵枪杀杨荫瑜，钟书于巴黎作此。

19.苦爱君家好巷坊，无多岁月已沧桑。
     绿槐恰在朱栏外，想发浓阴覆旧房。
——1938年秋，从法回国，入西南联大任教授，时28岁。杨绛同父回苏州。

20.相契默无言，远役喜一晤。
——39年秋，辞联大，去蓝田（湖南宝庆）。路经宁波雪窦山寺，五首记游，此其三中之句。

21.“汝祖盼吾切，如吾念汝多”
     “方疑背母至，惊醒失相诃”
——“军兴而后，余往返浙、赣、湘、桂、滇、黔间......形羸乃供蚤饱，肠饥不避蝇余；恕肉无时，真如士蔚所赋，吐食乃已，殊愧子瞻之言。每至人血我血，搀和一蚤之腹；彼病此病，交递一蝇之身。”

22.雪压吴淞忆举杯，卅年存殁两堪哀；
    何时榾柮炉边坐，共拔寒灰话劫灰。
——“四人帮”后，答友人王辛笛诗。忆冬日蓝田事。时与之友者吴忠匡、徐燕谋、邹文海。

23.燕谋、忠匡相约作诗遣日，余因首唱：
    昔游睡起理残梦，春事阴成表晚花。
    忧患遍均安得外，欢娱分减已为奢。
    宾筵郁郁冰投炭，讲肆悠悠饭煮沙。
    笔砚幸堪驱使在，姑容涂抹度年华。

24.“弄翰然脂咏玉台，青编粉指更勤开。
     偏生怪我耽书癖，忘却身为女秀才。”
     “世情搬演栩如生，空际传神着墨轻。
     自笑争名文士习，厌闻清照与明诚。”
——59年钟书忆当年给杨绛诗十首之二。此亦记40年代《围城》之生。

25.满纸荒唐古为新，流俗从教幻认真。
     恼煞声名缘我损，无端说梦向痴人。
——《围城》发表后，因势有感。

26.“石遗书等身，墨守不改辙。
     得君通其邮，意可中边彻。”
——李宣龚《赠钱默存》
     “老夫对此一敌国，年少多才信不廉。”
——金松岑《赠钱默存中书世讲》
     “年老衰飒似穷秋，差喜逢君许俊游。
     小坐谈深成史料，一笺誉溢走诗邮。”
——前辈夏敬观。
    其时，冒效鲁极劝写诗话，友者徐森玉、汪梧封等。

27.《酷暑简李拔可丈》
     应指中天呼曷丧             注：《尚书》：“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
     欲提下界去安之             注：宋王令“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28.《中秋夜月》
    赢得儿童尽笑欢，盈盈露洗挂云端。
    一生几见当头满，四野哀嗷彻骨寒。
    楼宇难归风孰借，山河普照影差完。
    旧时碧海青天月，触绪年来未忍看。

29.《故国》
    故国同谁话劫灰，偷生坯户待惊雷。
    壮图空说黄龙捣，恶识真看白雁来。
    骨尽踏街随地痛，泪倾涨海接天哀。
    伤时浑托伤春惯，怀抱明年倘好开？

30.《感怀》
    岂真局蹐作诗囚，海外虚传更九州。
    只有天空无梗塞，稍余魂梦自专由。
    愁孙恨子忧相续，竹稚莲娃景不留。
    得似杜陵吟望未？几白待白苦低头。

31.《乙酉元旦》
     倍还春色渺无凭，乱里偏惊易岁勤。
     一世老添非我独，百端忧集有谁分？
     蕉芽心境参魔诘，枯树生机感仲文。
     豪气聊留供自暖，吴箫燕筑断知闻。

32.枯槐聚蚁无多地，秋水鸣蛙自一天。
——元好问诗，钟书字槐聚出处，写《谈艺录》时之思想状态。

33.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
     诗家总爱西崑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元好问叹《锦瑟》难解

34.塔上一铃独自语，明日颠风当断渡。
——苏子，钟书引为文学音乐性之例

35.叛将壮悔题全集，尽许文章老更成。
——中年中书君

36.《浦园且住楼作》
    夹衣寥落卧腾腾，差似深林不语僧。
    捣麝拗莲情未尽，擘钗分镜事难凭。
    槎通碧汉无多路，梦入红楼第几层。
    已怯支风慵惜月，小园高阁自销凝。
——41年前后所作，49年前后赠黄裳。

37.《赴鄂道中》五首其三
    晨书暝写细评论，诗律伤严敢市恩。
    碧海掣鲸闲此手，祇教疏凿别清浑。

    弃棋转烛事多端，饮水差知等暖寒。
    如膜妄心应褪净，夜来无梦过邯郸。

    驻车清旷小徘徊，隐隐遥空振懑雷。
    脱叶犹飞风不定，啼鸠忽噤雨将来。
——57年春，其父于武汉华中师院划为右派，旋重病住院，中书请假省亲，途中所写。时作《宋诗选注》，心事更重。

“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
“问道长安似弈棋。”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杜少陵）
“妄心如膜褪重重。”（苏子）

38.郑文宝《柳枝词》
    亭亭画舸系寒潭，直到行人酒半酣。
    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39.王禹偁《村行》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40.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王维。中书举为通感之例。通感首译者。

41.1973.8寄王辛笛《谈艺三章》
    《说诗》二
    七情万象强牢笼，研秘安容刻划穷。
    笔欲写心诗赋物，筛教盛水网罗风。
    微茫未许言诠落，活泼终看捉搦空。
    才尽祇堪耽佳句，绣鞶错彩赌精工。

    出门一笑对长江，心事惊涛有许狂。
    滂沛挥刀流不断，奔腾就范隘而防。
    敛诗入句裁归律，凝水成冰截作方。
    参取逐波随浪语，观河吟鬓赠来苍。
——文革之扼，吴晗，傅雷夫妇，陈梦家，陈麟瑞，陈翔鹤，老舍，邓拓，以群，闻捷，杨朔，翦伯赞。

42.《韩诗外传》
    “譬如以管窥天，以锥插地——所窥者大，所见者小，所刺者巨，所中者少。”（《管锥篇》）

43.“蕉树徒参五蕴空，相怜岂必病相同。
      眼犹安障长看雾，心亦悬旌不待风。
      委地落花羡飞絮，栖洲眠鹭梦征鸿。
      与君人世推排久，白发无须叹未公。”
——友冒效鲁晚年多病，中书知后寄书。

44.太息交游秋后叶，枝头曾见绿成荫。
——“海上故人零落可屈指。”

45.《老至》
    徙影留痕两渺漫，如期老至岂相宽。
    迷离睡醒犹余梦，料峭春回未减寒。
    耐可避人行别径，不成轻命倚危栏。
    坐知来日无多子，肯向王乔乞一丸？

读后：他们仨
    大学的时候开始读钱杨，之前是零碎阅读，大概是从《读者》之类的报刊读到的。大学的笔记摘抄留着，翻开后做得较完整的，这本《钱钟书与杨绛》是其中一本。记录平淡，文笔也并不惊艳，不过钱杨二人的故事写得满完整了。抄了许多诗，加上附注，再看的时候，一些句子又像当年一样跳在心里。

春浅

《人间词话》

2 （26）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界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4 （11）
  张皋文谓：飞卿之词“深美闳约”。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之。刘融斋谓：“飞卿精艳绝人。”差近之耳。

7（56）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装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百不失一。此余所以不免有北宋后无词之叹也。

28
  叔本华曰：“抒情诗，少年之作也。叙事诗及戏曲，壮年之作也。”余谓：抒情诗，国民幼稚时代之作也。叙事诗，国民盛壮时代之作也。故曲则古不如今，词则今不如古。盖一则以布局为主，一则须伫兴而成故也。

30 （删7）
  散文易学而难工，骈文难学而易工。近体诗易学而难工，古体诗难学而易工。小令易学而难工，长调难学而易工。

31 （1）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34 （删8）
  古诗云：“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诗词者，物之不得其平而鸣者也。故“欢愉之辞难工，愁苦之言易巧”。

38 （删9）
  社会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善人。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

41 （57）
  人能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怀古咏史之篇，不使隶事之句，不用装饰之字，则于此道已过半矣。

45 （删13）
  言气质、言格律、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格律、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三者随之矣。

47 （删14）
  “西风吹渭水，落日满长安。”美成以之入词，白仁甫以之入曲。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

121 （删49）
  诗人视一切外物，皆游戏之材料也。然其游戏，则以热心为之。故诙谐与严重二性质，亦不可缺一也。

春浅

《家变六讲》
第一讲：舞台布景的借用
时间：2007年5月11日（五）19：00——21：30
地点：中央大学文学院A302国际会议厅
主持人：康来新
特约学者：
张诵圣教授（美国德州大学奥斯汀校区亚洲研究系、比较文学所）
梅家玲教授（台湾大学中文系、台文所）

原文朗读：
    一个多风的下午，一位满面愁容的老人将一扇篱门轻轻掩上后，向篱后的屋宅投了最后一眼，便转身放步离去。他直未再转头，直走到巷底后转弯不见。
    篱围是间疏的竹竿，透视一座生满稗子草穗的园子，后面立着一幢前缘一排玻璃活门的木质日式住宅。这幢房屋已甚古旧，显露出居住的人已许久未整饰它：木质的颜色已经变成暗黑。房屋的前右侧有一口洋灰槽，是作堆放消防沙用的，现在已废弃不用。房屋的正中间一扇活门前伸出极仄的三级台阶，阶上凌乱的放着木屐，拖鞋，旧皮鞋。台阶上的门独一的另装上一面纱门。活门的玻璃已许久未洗，而其中有几块是木板替置的。由于长久没人料理，屋檐下和门楣间牵结许多蜘蛛网络。

王文兴谈白话文：
    “我是觉得白话文有很多限制，这个路愈走愈窄，走得你非写白话文不可。而这个文言文是海阔天空，你怎么写都可以。”
    “白话文也有写得好的，因为时代已经是白话文，我也不得不跟着走。我就几十年以来很努力地去找，谁写白话文写得好的，我就去拜读他。...那么，五四有谁呢？五四的郁达夫写的很好，我常常拜读他。......他的好完全因为他的文言文好......然后呢，谁的大白话写得好？赵树理写得很好，可是赵树理又受他白话的限制，他只能写乡下的生活......赵树理，要我去学他是不可能的，除非我改头换面，当初投胎在什么山东的乡下，我才能写那样好的白话。可以学的是什么人呢？郁达夫也不必学，...你学古文就好了，学文言文就好了，学到后来你就是郁达夫。那么有一个人我很佩服，可以照他走，应该说是两个人。”
    “一个是丰子恺，他的白话文不是大白话，不是方言的白话，但是也靠古文，也有很多西化在里面，能够变出一种弹性很大的散文来，这是我比较佩服的第一个人。”

读后：
  这本书不单可以作为解读文本的范例，还可以作为写作的指导。

春浅

《精神的田园》时间 著
“东方之子”学人访谈录
一、德才识学——中国学者的价值观
1.胡绳
小传：本名项志逖（ti第四声），祖籍浙江钱塘，1918年1月11日生于苏州。1934--1935毕业于北大哲学系。后于上海，自学，写作，参加革命运动。1985年起任中国社科院院长。
著述：《新哲学的人生观》，《二千年间》，《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

“莫道书生非大器”——《胡绳诗存》
“有时我也有对过去的依恋和对未来的憧憬，但终于觉得既有个现实的现在在前面，还是紧紧拿住现在吧。像是在铁道上走路，前后都伸展着无穷无尽的铁轨，何必瞻前顾后。”  （16岁时所记）

2.启功
小传：字元白，满族，1912年7月26日生于北京。父早故，10岁时曾祖、祖父亦去世。祖父之学生周济而得以小学毕业，中学未毕业即辍学。随戴姜福学古典文学，贾羲民、吴镜汀学绘画。1933年遇恩师，辅仁大学校长陈垣，提携任北师大教授。
学识：一乃学问，二乃文物鉴定，三乃诗书画。
自撰墓志铭：
    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物，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记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起臭。
书屋“坚净居”：
旧有砚刻“坚净”，一拳之石，取其坚，一勺之水，取其净。

3.张中行
小传：
初名张璿，字仲衡。1909年1月生于河北香河县农家。31年通县师范毕业，35年北大中国语言文学系毕业。解放后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编辑。80年代后始出文集。
著有：《负暄琐话》，《禅外说禅》，《顺生论》
其师熊十力赠座右铭：
每日于百忙之中，吸取古今大著读之，至少数页，切勿间断。

4.钟敬文
小传：
号静闻，笔名静君，金粟。1903年3月生于广东海丰县公平镇。22年毕业于陆安师范，25年岭南大学，次年转中山大学。同时 与顾颉刚，董作宾，容肇祖等创民俗学会。34年春赴日早稻田大学深造，以习民俗学，民间文艺学。49年后任于北师大。
著有：《荔枝小品》，《西湖漫拾》。郁达夫评其散文清朗绝俗，可继作人，冰心之后。

5.张岱年
小传：
1909年5月生，原籍河北沧县。字季同，一字宇同。33年毕业于北师大，历任教于清华，北大。
学术研究：
一乃中国哲学史；二乃哲学理论；三乃文化问题。

提出中华民族精神“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夫人乃冯友兰堂妹，5岁始走路，冯友兰评青年张岱年：忠厚朴实，外相木讷，好像不太能说话，其实是过人的聪明决不外露。

6.任继愈
小传：
1916年生，山东平原人。1941年西南联大北大文科研究所毕业。任教北大多年，60年年代起20多年间任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长。87年后任北京图书馆馆长。书斋名潜斋，注重中小学之教育。
语录：
“富国强国离不开科技，但光靠科技还不够，哲学社会科学代表一个民族的总体水平，是民族文化的灵魂所系，万万忽视不得。”

7.王朝闻
小传：
原名昭文，1909年4月生，四川合江县人，雕塑家，美学家。1932年考入杭州国立美术专科学校。73年后调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
晚年朱光潜——不通一艺，莫谈美。
晚年朝闻用新印章，刻——夕不甘死。

8.单士元
小传：
1907年生于北京。青年时代半工半读。1924年11月清逊帝溥仪迁出皇宫，于成立的清室善后委员会参加清宫物品的清点工作。25年10月10日由善委会成立故宫博物院，单老赓续在院，工作至今。29年考入北大国学门，边工作边攻明清史、金石之学。第一专者为中国历史及档案研究，第二专为古建筑研究。1930年前后，原民国内务总长朱启钤于京创我国第一个研究中国古建筑的“中国营造学社”。单老被聘为文献部编纂。享终身在职之誉。
文物之海浮沉七十年，“文博白丁”，“问学无成”，“紫人门下”，“不堪回首”。

9.侯仁之
小传：
1911年12月6日生于河北枣强县，祖籍山东恩县。32年入燕京大学历史系，40年硕士毕业留校。46年夏入英利物浦大学地理系专攻历史地理学。49年归，历任于燕京、清华、北大。我国历史地理之创建者。
著有：1988年出版《北京历史地图集》，160万字的《苍间文化》
语：乐趣在于发现的喜悦。如见一城堡，则问为何发展下去，何时建造，建造决定为何，什么使它来的，为什么？
《尼罗河传》序：
    我每一次为一个伟大人物写传记的时候，在他的身影之中我就看到一条河流，在这条河流中我看到了生命。
学医与学历史的犹豫，其弟劝之：学医只是为个人治病，学历史则能为社会治病。

10.汤一介
小传：
1927年1月15日生于天津，原籍湖北黄梅。51年毕业于北大哲学系。85年参与创办中国文化书院，任院长至今。其父佛教史家汤用彤，妻乐黛云，北大比较文学研究所所长，中西合璧之家。
曾提出普遍和谐观。有四层面：一自然，二，人与自然；三，人与人；四，人自身之内外。

11.王世襄
小传：
号畅安，1914年5月25日生于北京，祖籍福州，书香门第。小学至高中，在北京美国学校读书，同时，家有国学名师讲授文史，1938，41年分获燕京大学文学学士，硕士学位。43年在梁思成指导下研究古建。47年任故宫博物院古物馆科长。极通北京民俗，著述如《秋虫六忆》，《说葫芦》等。号称“京城第一玩家”。
93年，将毕生收藏明清家具捐上海博物馆。

春浅

好久没有这样，晚饭后，我和牙妈在前厅沙发读书，牙牙在自由游戏。
我们约定每人读一段自己想分享的内容，给对方看完，再互相讨论。
我读的是圣经，新约第一章，马太福音，耶稣的降生。
她读的是从文家书，第一篇，由达园致张兆和。里面有那句最出名的：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
关于此句所在段落我们有了意见不一致的地方：
牙妈读后感受是低沉伤感的，因为她停留在最后一句：我的月亮就只在回忆里光明全圆，这悲哀，自然不是你用得着负疚的，因为并不是由于你爱不爱我。
我则会看前面，看中间那句：生命都是太脆薄的一种东西，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用对自然倾心的眼，反观人生，使我不能不觉得热情的可珍，而看重 人与人凑巧的藤葛。
我想到以前被朋友认为像沈先生的地方了。
这样的家庭读书活动，真应该饭后半小时，长久地坚持下去。
牙牙自由发展，我有收获，牙妈也很快乐。

astina

宏大的计划

春浅

《胡适精选集》 胡适著 北京燕山出版社 2014年7月1版2印

诗歌编
《梦与诗》 1921年《新青年》8卷5号
都是平常经验/都是平常影像/偶然涌到梦中来/变幻出多少新奇花样
都是平常情感/都是平常言语/偶然碰着个诗人/变幻出多少新奇诗句
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
你不能做我的诗，
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秘魔崖月夜》
十二年十月二十二日
依旧是月圆时
依旧是空山，静夜
我独自踏月归来
这凄凉如何能解

翠微山上的一阵松涛
惊破了空山的寂静
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
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

（胡适白话诗集名曰《尝试集》，所作“但开风气不为师”。诗选摘二首，“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名句也。其二纪念徐志摩，“依旧是月圆时...”两句与林徽因悼志摩诗“一样是月明...”异曲同工。）

散文编
《文学改良刍议》 1917年1月《新青年》2卷5号
今之谈文学改良者众矣，记者末学不文，何足以言此？然年来颇于此事再四研思，辅以友朋辩论，其结果所得，颇不无讨论之价值。因综括所怀所解，列为八事，分别言之，以与当世之留意文学改良者一研究之。
吾以为今日而言文学改良，须从八事入手。八事者何？
一曰，须言之有物。
二曰，不摹仿古人。
三曰，须讲求文法。
四曰，不作无病之呻吟。
五曰，务去烂调套语。
六曰，不用典。
七曰，不讲对仗。
八曰，不避俗字俗语。

一曰须言之有物
吾所谓“物”，非古人所谓“文以载道”之说也。吾所谓“物”，约有二事：
一、情感 文学而无情感，如人之无魂，木偶而已，行尸走肉而已。今人所谓“美感”者，亦情感之一也。
二、思想 思想之在文学，犹脑筋之在人身。人不能思想，虽面目姣好，虽能笑啼感觉，亦何足取哉？文学亦犹是耳。
文学无此二物，便如无灵魂无脑筋之美人，虽有秾丽富厚之外观，抑亦末矣。近世文人沾沾于声调字句之间，既无高远之思想，又无真挚之情感，文学的衰微，此其大因矣。此文胜之害，所谓言之无物者是也。欲救此病，宜以质救之。质者何？情与思二者而已。

春浅

  将从国内返墨时，在南宁约了弟弟妹妹们来聚了一下。各人临时有事，到头来只有两人赴约。席间谈起读书，问他们南宁可有旧书市场可逛。当即网络搜索，查知“唐人文化园”旧书摊颇多，恰在附近。大喜之下饭毕即同十弟春瀑搭车而往。

  门口仿牌坊木架，上书行草“唐人文化园”。问门口保安，指点主道尽头左拐便是。沿途地摊散布，玉石古玩之类，不知真假。店面则多售笔墨纸砚，字画悬挂，时光一下回到几十年前。

  果然主道向左便见旧书堆起，原先摊开的书本不少已经摞了起来，时间不到下午4时，看样子竟然就要收摊。忙问文史类的书在哪呀？老板选出几本，问了价钱，收了一本《文心雕龙译注》。硬壳，85年2版3印，漓江出版社所出。译注《文心雕龙》的书80年代出了不少，其中以陆侃如所著为佳。人民文学出版社所出范文澜先生的译本也很好。日后有缘，再收这两种以作比照。如今聊胜于无罢。

  相邻摊位老板是一位老大姐，看出我兴趣所在，等我结账之后便开始推销起她的收藏来。《韩愈文选》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繁体竖排，80年1版1印。《宋诗三百首》是钱仲联先生所选，87年1版1印，读《现代学林点将录》时，写钱先生50年代后选诗“政治标准优先”，又说他“于清代诗史，最是熟极而流，并世当无抗手。”这本宋诗选，且读来印证一下。《十老诗选》中国青年出版社79年所出，却查不到书内页有出版说明。所谓“十老”，有朱德，董必武，徐特立等，却没有陈毅。元帅诗词之中，入选课本的《梅岭三章》居然没有，也是蹊跷，本书政治与历史色彩浓厚，当从此处读之。

  此外，上海文艺出版社80年出的《中国古典短篇小说》，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编的《唐诗选》内容也很好。花费百余元，得书十余本，辗转拖来墨村书房，在一排排新书里望见它们历经岁月的书页，顿时觉得整个空间有了朴实的气息。

春浅

题外话
因为要去挑选几篇关于游记的文字，我一步一步，一页一页掉进仿佛预设的漩涡中，至今没有看到走出来的半点希望，反而是漂流更远或者下沉更深了。可是早几周之前的约定，又像闹铃在脑海里不断提醒，无法关闭静音。

今日看了几个视频，延续之前香港电台的《华人作家》系列节目。第二辑中，最早看的第四集《被淹没的作家：王实味》没有看完，和书架上那本《王实味文存》一样。那书是老杨送的上海三联书店版，1999年购于广州。第三集《一个作家的诞生：陈冠中》涉及禁书，《盛世》是对国内如今所谓经济腾飞的一盆冷水，《裸命》则触及底层、边疆民族，《建丰二年》以内战国民党胜利为假设展开。陈先生是老文艺、新作家，一辈子不同阶段专心做事，最后仍能回归内心一直以来写作的声音，是他与读者之幸。第五集《对话无多，而我们行走：麦树坚/吕永佳》是献给青年作家的，确实颇能告慰如今的青年写作者们，从校园文学开始，办杂志，获文学奖，教书，写作。类似的经历和迷惘，好在香港这座城，还是有这样的年轻人的。第一集《天堂倒置脚下：崑南》，一个写作内容与技巧都前卫的老作家，因为愤怒而表达，老而弥坚。第六集《蒙马特.女书：邱妙津》，是26岁在1995年自杀身亡的台湾作家，直白表示女同性恋者身份，《开卷八分钟》曾在2008年推荐过她的《鳄鱼手记》和《邱妙津日记》。第一辑中，看过《四人行》，讲四位作家几十年因《中国学生周报》相识相知的故事，那种平淡生活中蕴藏丰富精神的自然交往，使人安心且倾心。而我之所以看这么多视频，其实只是因为在搜索旅游作家的时候跳出《华人作家2：法国的旅人：夏婕/绿骑士》。
这个作家系列和台湾《他们在岛屿写作》都给我一种更亲近两地作家状态的感觉，会促使自己在未来的读书计划中，将他们的作品排列进来。

游记点评
“《水經注》之幽遠，柳子厚之淒苦，徐霞客之酣暢，舒白香之豁達，張宗子之豪宕，都能娛我耳目；至於當代作家，路徑更遠，當更能一舒胸臆了，如臺灣余光中的天風海雨，大呂黃鐘；香港西西的平淡自若，不動聲色，也能別開生面。
文化游记的写法似乎该介于浓淡之间。徐志摩的康桥，大有灵性，却热得收不拢；郁达夫的浙东，尽够清丽了，像从吴均那里走出来，又总嫌有点拖沓，愁苦味也重了一点。又要描绘所到之处的真面目，又要避免与旅行指南雷同，实在太难了。我从学生手里见了俄一位“美眉”作者写的西班牙和意大利，小小厚厚的两本书，全篇都是几点起床、洗漱直到逛街所见的一大堆外国名词，简陋得像贫民区。我想，写这类的行记要么走余光中那条路，诗意盎然，穷尽描摹之功，一般人却拿他不起，余氏这颗金丹修炼了许久，才有如斯道行。再一路就是也斯这样，诸如金耀基，陈之藩等港台学人，轻轻点染，不求笔底的形似，透过当地的人情世态，藉着自身雄浑厚重的学识背景，自然别有洞天。”

“学者述游，最有看头，谢国桢，向达，郑振铎，罗常培，费孝通，夏承焘......”

两段评论都取自“脉望馆主人”，并不知名的书评人，然而因其在大学教授古代文学之故，其实评点既专业而又不失文雅闲适之感。照搬来的这两段大概可以作为读游记的一个参考吧。

作家谈写游记
现成的有沈从文先生写于1957年的一篇，孙犁先生写于1981年的一篇，还有一篇是一位美国作家的讲演。现抄沈先生全文及外国作家讲演选段：
谈写游记 沈从文
写游记象是件不太费力的事情，因为任何一个小学生，总有机会在作文本子上留下点成绩。至于一个作家呢，只要他肯旅行，就自然有许多可写的事事物物搁在眼前。情形尽管是这样，好游记可不怎么多。编选高级语文教本的人，将更容易深一层体会到，古今游记虽浩如烟海，入选时实费斟酌。
　　古典文学游记，《水经注》已得多数人承认，文字清美。同样一条河水，三五十字形容，就留给人一个深刻印象，真可说对山水有情。但是不明白南北朝时代文字风格的读者，在欣赏上不免有隔离。《洛阳伽蓝记》文笔比较富丽，景物人事相配合的叙述法，下笔极有分寸，特别引人入胜，好处也容易领会些。宋人作《洛阳名园记》，时代稍近，文体又平实易懂，记园林花木布置兼有对时人褒贬寓意，可算得一时佳作。叙边远外事如《大唐西域记》、《岭外代答》和《高丽图经》诸书，或直叙旅途见闻，或分门别类介绍地方物产、制度、风俗人情，文笔条理清楚，千年来读者还可从书中学得许多有用知识。从这些各有千秋的作品中，我们还可得到一种重要启示：好游记和好诗歌相似，有分量作品不一定要字数多，不分行写依然是诗。作游记不仅是描写山水灵秀清奇，也容许叙事抒情。读者在习惯上对于游记体裁的要求不苛刻，已给作者用笔以极大方便和鼓励。好游记不多另有原因。“文以载道”，在旧社会是句极有势力的话，把古代一切作家的思想都笼罩住了。诗歌、戏剧、小说虽然从另一角度落笔，突破限制，得到了广大群众。然而大多数作者，还是乐于作卫道文章，容易发财高升。个人文集，也总是把庙堂之文放在最前面。游记文学历来不列入文章正宗，只当成杂著小品看待，在旧文学史中位置并不怎么重要。近三十年很有些好游记，写现代文学史的，也不过聊备一格，有的且根本不提。
　　写游记必临水登山，善于使用手中一支笔为山水传神写照，令读者如身莅其境，一心向往，终篇后还有回味余甘，进而得到一种启发和教育，才算是成功作品。这里自然要具备一个条件，就是作者得好好把握住手中那支有色泽、富情感、善体物、会叙事的笔。他不仅仅应当如一个优秀山水画家，还必需兼有一个高明人物画家的长处，而且还要博学多通，对于艺术各部门都略有会心，譬如音乐和戏剧，让主题人事在一定背景中发生、存在时，动静之中似乎有些空白处，还可用一种恰如其分的乐声填补空间。这个比方可能说得有点过了头，近乎夸诞玄远。不过理想文学佳作，不问是游记还是短篇小说，实在都应当给读者这么一种有声有色鲜明活泼的印象。如何培养这支笔，是一个得商讨待解决的问题。
　　近三十年来，报刊杂志中很有些特写式游记，写国内新人、新事、新景物，文字素朴，内容扎实，充满一种新的泥土生活气息，却比某些性质相同的短篇小说少局限性，比某些分析探讨的论文具说服力。有的作者并非职业作家，因此不必受文学作品严格的要求影响，表现上得到较大的自由。又有些还刚离开大学不久，最多习作机会还不过是学生时代写写情书或家信，就从这个底子上进行写作，由于面对的生活丰富，问题新鲜，作品给读者印象却自然而亲切。我也欢喜另外一种专家学者写成的游记，虽引古证今，可不落俗套，见解既好，文笔又明白畅达，当成史地辅助读物，对读者有实益。好游记种类还多，上二例成就比较显著。另外还有两种游记，比较普通常见：一为报刊上经常可读到的某某出国海外游记，特殊性的也对读者起教育作用，一般性的或系根据导游册子复述，又或虽然目击身经，文字条件较差，只知直接叙事，不善写景写人，缺少文学气氛，自然难给读者深刻印象。另一种是国内游记，作者始终还不脱离写卷子的基本情绪，不拘到什么名胜古迹地方去，凡见到的事物，都无所选择，一一记下。正和你我某一时在北海大石桥边、颐和园排云殿前照相差不多，虽背景壮丽，天气又十分温和，人也穿着得整齐体面，还让那位照相师热情十分的反复指点，直到装成微笑态，得到照相师点头认可，才“巴达”一下，大功告成。可是相片洗出看看，照例主题背景总是呆呆的，彼此相差不多，近于个人纪念性记录，缺少艺术所要求的新鲜。
　　本人即或以为逼真，他人看来实在不易感动。这种相成天有人在照，同样游记也随时有人在写，虽和艺术要求有点距离，却依旧有广大读者。由于在全国范围内舟车行旅中，经常有大量群众，都需要阅读报刊，这种游记有一定群众基矗还有一种不成功的游记，作者思想感情被理论上几个名辞缚得紧紧的，一动笔老不忘记教育他人；文思既拙滞，却只顾抄引格言名句，盼望人从字里行间发现他的哲理深思，形成一种自我陶醉。其实严肃有余，枯燥无味，既少说服力，也少感染力，写论文已不大济事，作游记自然更难望成功。
写游记除“阿丽思”女士的幻想旅行作品不计，此外总得有点生活基矗不过尽管有丰富新鲜生活经验，如没有运用文字的表现力，又缺少对外物的锐敏感觉，还是不成功。不拘写什么自然总是无生气，少新意，缺少光彩。他的毛病正如一个不高明的作曲家，仅记住些和声原理，五线谱的应用却不熟悉，一切乐器上手也弹不出好声音。即或和千年前唐玄宗一样，居然有机会梦游天宫，得见琼楼玉宇间那群紫绡仙子，在翠碧明蓝天空背景中清歌曼舞，乐曲舞艺都佳妙无比，并且人醒回来时，印象还十分清楚明白，可是想和唐玄宗一样，凭回忆写个《紫云回》舞曲，却办不到作不好。原因是手中没有得用工具。补救方法在改善学习，先作个好读者。其次是把文字当成工具好好掌握到手中，必需用长时期“写作实践”来证实“理论概括”，绝不宜用后者代替前者，以为省事。写游记看来十分简单，搞文学就绝不能贪图省事。
　　 一九五七年六月二十日

Adam Hochschild 讲演选段
（美国作家、记者，2012年凭《To End All Wars》获美国国家图书奖。本文节选自他在哈佛尼曼叙事会议上的发言，后被选入《哈佛非虚构写作课：怎样讲好一个故事》）
来自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就需要花时间等待我们的所见所闻呈现出真正的意义。过一段时间再动笔写自己的经历，这对写个人经历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最有意义的事情，总是要求我们消化、吸收和理解它们意味着什么。

例如，在我初到印度的头几周内，我注意到的都是这里与美国有多么不同，橱柜里有孩子拳头般大小的蜘蛛，不经历几个星期以及许多部门的推诿别想安装一台电话，还有不稳定的电力供应。最初，我的日记里写的都是这些故事，还有我的愤怒。几个月后，我就在想：好吧，也许这是个不错的体验，我们是不是太依赖于那些本来没那么重要的东西了？每天的小危机意味着我们有机会去了解我们的邻居，没水了，我们就会在我们家和邻居家之间来回用桶运水。

当我从印度回来，并且写完了两篇杂志稿，这些杂乱无章的经历依然在早起时萦绕在我脑海。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用这些素材写出一篇连贯的文章，一篇短篇故事，或者任何其他的东西。

这样的经历一次又一次闯入脑海：一天晚上，天刚黑，我才从一个偏远的政府会议室开完会离开。没有任何计程车和人力车路过，我唯一知道能叫到车的地方是几公里开外山脚下的十字路口。停电了，天完全黑了下来，星月无光。偶尔有一辆车沿着公路呼啸而过。抱着这些车中可能有一辆计程车的希望，我试着挥手示意停车，但每一辆都还是呼啸着过去了。因为担心路边可能有壕沟，我并不想偏离公路太远。我开始担心起来。

我听到在前头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翻炒的声音。一个小摊贩一边推着他的手推车，一边在锅里翻炒着什么东西。我往前走了走就看到了他，因为他在手推车前面点亮了一支蜡烛。那支蜡烛既能让他免于被撞倒，又让他能往前看到几尺远。我意识到这对我也同样有效，我跟在他身后大约20步远，走完了下山的余路，而且完全是轻轻松松的。我最后到达那个十字路口，而那里亮着路灯。

我时常想起这段经历，但却想不出怎么用到自己的写作中去。我实在不知道它对我有什么意义。大约在那件事一年半后，我在翻看未经整理的印度日记片段时才意识到，这些丰富经历中的任何一件都和同一个主题紧密相关：我作为一个西方人的期待和我在印度所见之间的冲突，以及对陌生世界的些许恐惧。在小吃摊的蜡烛后面寻找安全感的经历，是我释放恐惧的象征。带着这样的认识，我笔记中截然不同的段落，组成一篇关于我的外在旅程和内在旅程的完整文章。

无论是作为作者还是读者，我们都应该寻找外在旅程能够反映内在旅程的方法。这不仅是优秀游记的意义，也是生活本身的意义。

选文与书单
（搜索自网络）
古：
教材：
游褒禅山记（王安石）
石钟山记 （苏轼）
登泰山记 (姚鼐)

课余：
《入蜀记》
《与朱元思书》
《吴船录》
《游山日记》
《黄山游记》

今：

《乌篷船》
《夜泊鸭窠围》
《威尼斯》 朱自清《威尼斯日记》 阿城
《外国及其他》 史铁生
《海盗的诗》 毕淑敏
《春日游杭记》 林语堂
《巴黎的鳞爪》 徐志摩
《我的旅伴》，《巴黎的书摊》 戴望舒
《艽野尘梦》陈渠珍
《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 黄永玉


外：
1. 契诃夫《萨哈林旅行记》
2. V. S. 奈保尔《幽暗国度》
3. 夏多布里昂《从巴黎到耶路撒冷》
5. 帕斯《印度札记》
6. 芥川龙之介《中国游记》
7. 《卡夫卡游记》
8. 村上春树《远方的鼓声》
9. 勒克莱齐奥《看不见的大陆》
10. 毛姆《在中国屏风上》威廉·萨默塞特·毛姆
11. 卡赞扎基斯《中国纪行》尼可斯·卡赞扎基斯
12. 狄更斯《游美札记》查尔斯·狄更斯
13. 诺特博姆《流浪者旅店》塞斯·诺特博姆  
14. 《斯坦贝克俄罗斯纪行》约翰·斯坦贝克
15. W. H. 奥登、衣修伍德《战地行纪》
16.《在漫长的旅途中》 星野道夫

后记

假如旅行需要读很多书，需要像学生时代写游记，或者到此一游式地拍照，那么，我们还会有多少旅游的乐趣呢？至于书，去书店翻翻，邂逅自己喜欢的作家与文字，也比网络上丰富过度以至无序的状态要好吧？！此时我正可作为前车之鉴。

来墨前到过国内南北十多个城市，却从来没有旅游的感觉。对我而言，在朋友生活的城市走走，聊聊，远比风景人文来得亲切温暖。游记能作为一种共同纪念，便足够了。

你觉得呢？

春浅

《为何写作》 （选自王文兴《书和影》）
为何写作？绝不是为天地，为生民，我还未到这么高的境界。我纯粹只为自己写作。那是为自己的什么？为不朽？也不敢这么想过，——更何况我对身后如何又如何根本毫无一点兴趣。那么为今生的成功？也不然。这今生的成功也不太吸引人，——往往成功来自他人的误解，得到时，未必肯予看重它。我，为自己写作，所为的纯是写作当时的充实之感。写作可以使一天中，工作的二、三小时，化为更有意味的二、三小时。

《金缕曲》 （周梦蝶 八三年十二月）
老去春犹在， 笑平生，错将净饭，当成豪杰。辜负十年看花眼，墙壁依然墙壁。
谁领取，是空是色。酒入愁肠团团转，欲下海心抱月。
千金犹能买一笑，便生生世世为蝴蝶。花下死，最难得。

观影絮：他们写作，是修行。

春浅

《林语堂精选集》林语堂 著

我的前东主在我离职前曾约去一家日本料理吃饭，席间谈及读书，他说最近在看《苏东坡传》，林语堂先生之作。打开这本精选集之前，心里想的就有这一件事。可惜，毕竟没有选入。不单此，《京华烟云》也没有。于是生出精选集大有不足的感慨，这情形在读鲁迅，沈从文等先生时也曾有过。大抵多面向，广博的作者，都难于精选其作品吧。好在前两周去某书店淘到一本林先生的《苏东坡传》，读完再来絮叨几句。

孤独马夫

楼主到底需要多少坑啊

虞宅与美丽

充满期待

WangHanTang

Dreamland

春浅 发表于 2017-1-26 12:44
坑

这是个好主意